舒绣文大姐已经离开我们很久很久了，然而大家却常常想起她，谈起她，怀念她。舒绣文来到北京人艺以前，就已经在电影界和话剧界名声大振——远在抗日战争时期便与白杨、张瑞芳、秦怡，被广大观众誉为“四大名旦”。她早年在话剧《雷雨》里，扮演蘩漪，把那种爱和恨压抑低沉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入木三分，使观众同情之心油然而生；尔后，她又在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扮演男主角张忠良的那位“抗战夫人”王丽珍，其泼辣凶狠又和蘩漪的回肠九曲，判若两人，同样给人留下终生难忘的印象。新中国成立以后，舒绣文由于不幸患上严重的心脏病，在1957年经周恩来总理批准由上海电影制片厂调到北京人艺来工作。
这里，讲出舒绣文在北京人艺期间一些动人的小故事，作为一束芬芳的鲜花，在她逝世40周年的日子里，奉献给这位文艺界难以忘怀的老前辈。
大演员扮演小角色
舒绣文刚刚来到北京人艺，就急急忙忙地想上午台演戏。当时，剧院只有《风雪夜归人》正在排练，自然扮演角色的演员也已经安排好了。舒绣文不止一次找到导演请战。导演抱歉地说：“主要角色玉春是由杨薇来扮演。”她说：“那群众角色呢？”导演摇摇头说：“只有一个说六句台词的女学生俞小姐还没有定。”她马上大声说：“好，我来扮演俞小姐！”舒绣文不但排戏、演戏认真，连在景片后边候场都要比别人提前到位。演出以后，久违午台的舒绣文刚刚下台就对大家说：“我好紧张，手都是冰凉的，已经很久没演话剧了。”接下来，剧院排演了苏联名剧《带枪的人》，是表现“十月革命”的重大题材，戏里基本上都是男角色，女角色也就是一、两个。舒绣文又主动找到导演请战，问：“还有没有不说台词的群众角色啊？”导演想了想说：“还有一个打字员，从开场就打字一直打字到闭幕为止，可是一句台词都没有。”舒绣文毫不犹豫地说：“我就扮演这个打字员了！”她在拍戏时很用心地观看同台列宁的戏，然后在演出中用自己打字的“噼噼叭叭”声，忽断胡续，忽高忽低，比较有节奏地配合了当场的主戏。正式演出时，恰巧保加利亚的戏剧家来看戏。客人一下子发现了舒绣文，忙问：“一直坐在舞台后方扮演女打字员的演员是谁？”导演答：“她是一位大演员，自愿来扮演这个小角色。”客人听后激动不已地说：“真是大演员扮演没有一句台词的角色吗？等于是‘活道具’。实在是不可思议！”导演肯定地点点头。客人又说：“你们国家有这样的好演员，了不起！很了不起！我衷心佩服！”
天书一样的剧本
请大家欣赏一下舒绣文在扮演虎妞时，使用的《骆驼祥子》第二幕剧本片段——
虎妞：瞧，(——)急什么呀，(——)傻骆驼！我知道你要面子，(——)我早就想好了主意，(——)不是说你，我找个垫背的！
祥子：谁？
虎妞：那个新近死了的乔二(——)咱们厂子东边杠房的二掌柜，他无亲无故，(——)已经埋在东直门外的义地里，(——)老头子上哪儿追去？省得你丢丑好不好？等老头子气消了，咱再慢慢吹风儿，(——)顶好把我给了你。老头子想护住自己的面子，(——)准得答应。本来是干儿子，(——)再做个女婿，(——)反正差不多，(——)顺水推舟。你说我想的好不好？
这里，凡是有括弧并中间有直线标志的，都要求演员一口气快速连着说，不必去管剧本上原来的标点符号。
对此，舒绣文为什么要如此处理呢？她解释说：“‘瞧，急什么呀，傻骆驼！’一定得连着说，不然就不能表现出虎妞心直口快的性格来。另外，跟祥子说真话，让他安心，不能把他惹急了，所以‘我知道你要面子，我早就想好了主意，不是说你，’也得连着说，如果语速说慢了，他一着急，就得站起来走人。‘我找了个垫背的！’这句话应该强调，因为下边的一段话都是给这句话做解释。同时，从这里也说明虎妞前边向祥子叙述的‘等他(指刘四爷)真急了，我再说出你来’完全是假话。再下面的头五句话‘那个新近死了的乔二——咱们厂子东边杠房的二掌柜，他无亲无故，已经埋在东直门外的义地里，老头子上哪儿追根儿去？’也得连着快速说，最好一口气说完。因为这是虎妞早想好了的，用不着临时去想。‘省得你丢丑好不好？’这是独立的一句话，说明虎妞想这个主意是为了祥子好。‘等老头子气儿消了，咱再慢慢吹风儿。’这两句话不必说得太快，虎妞是一边想一边说的，脑子里想象着自己向刘四爷吹风儿的形象。‘顶好把我给了你’还是与前面连接一口气说下来。可是‘把我给你’这句话，不能说得平平淡淡，要猛，要充满信心。下面的‘本来是干儿子，再做个女婿，反正差不多，顺水推舟’，这些话是虎妞想象中的老头子的思想活动，要越说越高兴。最后接到‘你说我想的好不好’时，已经眉飞色舞，得意以极了。”
舒绣文还说：“这些不是一开始就画上去的，是在排练中明确了要怎么说才画上去的。大部分是自己的处理，也有的是通过与对方交流又改变了自己读法的处理，还有的是通过演出得到观众肯定之后确定的处理。”
有人说，要知道一个演员用不用功，看看他使用过的剧本就能明白了。有的演员只要把台词一背下来，剧本就不知道丢在哪儿去了；而有的演员在演出以后，还要不断地看剧本，用剧本，画剧本，继续提高自己对于人物的认识和理解，从而不断增强艺术的表现力。显然，舒绣文是后者，是一位极为用功的演员。
言传身教带后人
《骆驼祥子》里的虎妞是一个多么吸引演员的角色啊！当时，申请者就有八、九个人之多。最后，导演确定了由舒绣文来扮演A制，那么，B制又由谁来担当呢？名单公布出来了，由青年演员李婉芬担任舒绣文的B制角色。于是，李婉芬处于一种惊喜与惶恐当中。心里最大的问题是——我该怎么起步呢？
在剧组分析人物的演员会上，李婉芬睁大眼睛，竖起耳朵，手里拿着本和笔，认真倾听着舒绣文的重要发言。舒绣文深刻地分析了虎妞处于城市小市民阶层的自私本性，又充满同情心地阐述了虎妞被刘四爷压榨、剥削的可悲处境，最后还满怀热情地赞扬了虎妞敢于冲破父权束缚，追求个人幸福，对祥子大胆的爱情。精辟、细腻、深刻，又有层次、有说服力的分析，使李婉芬眼前的虎妞有血有肉地出现了，而且，随着联想的展开，自己头脑里与人物相关的记忆也被一一引发出来。这一切，让李婉芬的心里有了底。正式排练开始以后，李婉芬在导演的启迪下，在舒绣文的示范下，她逐渐打破了亦步亦趋的胆怯心理，想根据自身的特点，改变一些表现的手段。没有想到，这样一来竟然遭受一些人的种种非议。有人说：“李婉芬还没怎么样哪，就想独树一格，太不虚心了！”为此，李婉芬惶惑起来，真是有些不知所措。舒绣文很能洞察别人的心灵，马上找到李婉芬说：“婉芬，艺术创作要有自己的见解，要根据自己的需要创造人物，这样才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一席话，使年轻的演员顿开茅塞，所有的顾虑都被打消了。
《骆驼祥子》很快顺利地演出了，在舒绣文登台以后不久，李婉芬也登台了，他们不同程度地受到观众的欢迎。这时，刚好遇到了“三年经济困难时期”，人们的生活水平普遍下降。李婉芬又不幸地患上了肝炎，每演一场戏身体都感到很吃力，有一次几乎要晕倒在舞台上。当时，级别高的演员，每月可以领到鸡蛋、黄豆、白糖、花生油等营养补助，而级别低的李婉芬则没有这种待遇。舒绣文对此，心里非常不安。一天，舒绣文一手提着一篮鸡蛋，一手提着一瓶花生油，来到了李婉芬的家里。舒绣文笑眯眯地说：“婉芬，这鸡蛋和花生油你留着吃吧，肝病不能吃动物脂肪，要吃素油才行。”李婉芬一下子愣住了，赶忙说：“舒大姐，不！……不行！……我不能要……”舒绣文不慌不忙地说：“我还有嘛，大家谁吃都一样。”这时，李婉芬一股暖流涌上心头，无法控制地流下眼泪来。舒绣文看到了，立即用手轻轻地拍拍对方的肩头，依然笑眯眯地走出房间去。
这里，需要补充的是——《骆驼祥子》演出以后，周总理照例来看舒绣文的戏。据说，舒绣文向周总理建议再看看年轻演员李婉芬的虎妞。果然，不久以后，周总理又来看李婉芬的戏。而且，邓颖超还握着李婉芬的手说：“你演得不错啊。”
《伊索》里的女主人克莉亚
1959年，舒绣文扮演了克莉亚，这是一个既需要脑力劳动，又需要体力劳动的角色。而且遇上舒绣文这样一个分对待创作非常认真的演员，可见难度之格外重大了。
先说说体力劳动。每天上午都是九点钟开始排戏，可是舒绣文总要提前一个小时到场。干什么呢？穿上代用服装的大长裙子，上上下下跑十几层高的布景台阶进行练习，一个来回下来就是心跳不止，一头汗水。不要忘记，她是一个有严重心脏病的人。还有一场克莉亚给侍卫队长洗脚的戏，后者休闲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前者辛辛苦苦地蹲在一旁拿着水壶，不断往对方的脚上浇水。由于是排戏，必须要反复练习动作与台词的配合，一排就是半个小时。有一次，导演突然发现舒绣文的嘴唇发紫，才赶忙叫停，并且找来一只小板凳请她坐着排戏。舒绣文却说什么也不肯，她表示：“排戏就是为了演出，演出的时候我是蹲着的，在排练场就应该锻炼蹲着，不能偷懒，也不能偷巧，心跳是快了一些，不碍事，经常如此，我蹲蹲就习惯了。……咱们接着排吧！”
再说说脑力劳动。克莉亚是有权有势、有名有财的奴隶主哲学家格桑之妻子，然而，她并不爱恋甚至很反感自己的丈夫，而深深地爱上了处于奴隶地位的，又丑陋无比的寓言家伊索。但是，也不管克莉亚多么美丽，也不管她的爱多么真诚，伊索硬是没有接受这种爱。为什么呢？因为伊索把自由看得比爱情更重，他不愿意以不自由的奴隶之身去接受主人的爱，这种爱本身就是不自由的，而且会葬送自己可能取得的自由。伊索坚信：“不自由毋宁死！”舒绣文在“演员日记”中写道：“美丽与丑陋、智慧与愚蠢、有力与软弱、高贵与卑鄙、诚实与欺骗、真与假、爱与憎……无数的对比，织成了一幅既灿烂夺目又清雅宜人的巨画。在这一切对比之上，烘托出一个最最重要的对比——自由与奴隶。争取自由，宁为自由而死，不为奴隶而生，这是三幕话剧《伊索》的主题所在。”
我们都知道，一个好的演员，在排练的过程中，除了体验生活形成心象、找到角色的自我感觉以外，还应该对自己的角色作出自己的设想，从思想上评价这个角色，弄清楚自己的角色在总的主题底下占有什么位置？应该给予观众什么？是给观众以教育，还是给观众以教训？这个问题很重要，越是有哲理的深度越好。演员不妨想一想——我的这个角色到底能给观众带来什么问题呢？什么隐喻呢？在明确这个观念的情况下，反过来再好好安排一下自己的角色。在这方面，舒绣文给我们树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坚决不说出“蓝苹”来
在“文革”当中，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舒绣文也被揪出来关进了“牛棚”。尽管，她已经是患了10年严重心脏病的老病号。早于1936年的时候，舒绣文在上海业余影人剧团，曾经与蓝苹(即江青的艺名)同台演出过俄国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名剧《大雷雨》，蓝苹扮演女主角卡捷琳娜，舒绣文扮演卡巴诺娃(即卡捷琳娜的婆婆)。一天，从外地来了一伙恶狠狠的人，在剧院里点名要求提审舒绣文。于是，发生了下面可怕的一幕——
问：30年代，你在上海业余影人剧团演出过《大雷雨》吗？
答：是的。
问：下面的问题，你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听到了吗？
答：听到了。
问：你和什么人同台演出过？
答：赵丹。
问：你痛快点儿，要都说出来！
答：还有郑君里，叶露茜，顾而已，欧阳山尊……
问：还有谁？
答：还有吗？
问：肯定还有！快说！
答：(不语)……
问：说话！
答：真是不记得了。
接下来，连续发问，连续的不回答。再接下来，连续发问，一阵拍桌子和踢椅子的声音。最后，竟然是连续发问，跟着“啪，啪，啪”打耳光的声音。一直到舒绣文无法忍受地大声喊着：“你们怎么打人啊？！”于是，停顿了片刻。一个人又威胁着说：“舒绣文，你听好！你把今天交代的要都写出来！今天没有交代的也要都写出来！你瞒不了！我们都知道！明天上午来拿材料，一定要都写出来。不然，哼！你等着瞧，我们饶不了你！”
等到这伙人走远以后，舒绣文才悄悄地告诉了知心朋友——他们是别有用心，他们是设圈套诱我说话的。逼我说出好人的名字为了去加以迫害；更为主要的是，逼我说出蓝苹的名字好打我一个“污蔑、攻击伟大旗手”的罪名。
写到这里，我们不能不引出一段著名学者冯亦代先生的话：“我和绣文认识是在杭州。那时正在‘七.七’事变之后，上海左联领导的‘五月花’剧社到杭州在民众教育馆演出。我以前只看过文明戏，至于话剧还是第一次。‘五月花’上演田汉的《沉钟》等救亡剧本，我虽然还是个中学生，但在师友的熏陶下，民族意识初出萌芽了，这些救亡剧本的演出，在我原来浑浑噩噩的心泉里，泛起了涟漪，激起了浪潮，我差不多一晚一晚地消磨在剧场里。他们来自西湖，原来为了宣传抗日，看到了我们这伙年轻人，便把抗日的火炬传递了过来。……如果以后我能认识忠奸有别，决心投入抗日怒潮中去，我得感谢他们对我的吸引，也是党对我的吸引。”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不可更改的历史。
一定不要扫了观众的兴
大导演张骏祥说过：“绣文最大的优点，是有充沛的激情。”舒绣文自己也说：“激情不是召之即来的，大喊大叫不叫激情，激情要把角色的思想脉络理顺了，根据角色所处的特定环境，和对方交流相碰，从积累中达到高潮，是自然的水到渠成。”我想，演戏是如此，做人大约也是如此。
舒绣文在生活中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这里，不妨举一个实例。
1959年的金秋季节，我们到市郊的丰台区巡回演出《骆驼祥子》。舒绣文主动的、坚决的要求自己上戏扮演虎妞。
本来，由于这种演出需要早出晚归，耗费时间要比平时在首都剧场演出几乎多出一倍，因而参加者十分辛苦。同时，往往演出的小剧场和大礼堂(后者居多)，其后台的条件一般都是比较差的。常常是演员、职员、化妆组、服装组、道具组，乱糟糟地挤在一间不大的房子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都不得工作，不得吃饭，也不得休息。为此，戏组的核心小组经过研究决定，请舒绣文不要去演出了，全部场次都由扮演虎妞B制的李婉芬去演。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作为全国人大代表，作为全国文艺界仅有的几名一级演员的舒绣文，坚持要参加巡回演出。舒绣文认为：“这才是让我直接接触基层群众的大好机会。”最后，核心小组只好同意了舒绣文的请求。
舒绣文的身体一直不好，尤其是多年的风湿性心脏病总折磨着她，这是剧院的人们众所周知的。而且，当时她也已经是近50岁的人了。为了不使舒绣文过于劳累，能够比大家晚去一会儿，早回一会儿，核心小组经过请示剧院领导，决定每天专门用小汽车接送她去演出。然而，最后还是被舒绣文拒绝了。理由是：“我已经是一个党员，应该和大家一样，大家怎样我就怎样。”
在演出当中，舒绣文对待每一场戏都很认真，都很卖力气，因而也很疲劳。对此，大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特别是第四幕第一场戏，为刘四爷做寿从同喜同庆到翻脸吵架，虎妞的戏从头到底，分量很重，几乎没有一点喘息的机会。舒绣文演完这场戏，总要坐在后台喘半天气，有时脸色变得也很难看。
一天的夜晚，接近十点钟，演出结束了。舒绣文已经筋疲力尽，谢幕以后，坐在化妆桌前休息了好一会儿，才简单地用水油卸了妆，换了服装，一步一步缓慢地走向大轿车。
有人看到舒绣文来了，赶忙搀扶她上大轿车，并且让出座位来。舒绣文坐下以后，微笑着说：“真是连抬腿上汽车的劲儿都没有了。”接着，她抓紧时间闭上眼睛休息，大家也都不说不笑，尽量保持安静。
当天的观众刚好是剧场周围的村子的农民，他们看大剧团的戏不多，看话剧更不多，又听说今天扮演虎妞的是全国赫赫有名的大演员，散戏以后，一些好奇的小姑娘说什么也不肯走，争先恐后地围着大轿车非要看看舒绣文不可。
舞台监督发现这一情况以后，赶忙下了大轿车小声地进行解释，劝观众们回家去。可是，这些观众不干。有一位中年观众还提出来，非要见见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里的“抗战夫人”不可。他认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车外争执不下的谈话被舒绣文听到了，她睁开眼睛问明情况以后，什么也没说，便走下了大轿车。
舒绣文非常主动地拉着一个小姑娘的手说：“你们不是要看我吗？那就好好看看吧。”这一下，小姑娘们惊喜地把舒绣文围起来，一边看，一边说，一边笑个不停。
大约是不好意思的缘故，谁也不肯大声说话。舒绣文问：“你们都是附近村子里的人吧？”小姑娘们点点头。舒绣文又问：“我们演的戏看懂了吗？”小姑娘们还是点点头。舒绣文再问：“话剧好看不好看，我们再来你们还看吗？”小姑娘们依然点点头。……
就是这样，一直到小姑娘们看个够，舒绣文才又上了大轿车，并且隔着车窗一再向她们挥手告别。小姑娘们也都挥着手，笑着，还是没有吭声。
在回城里的路上，大家议论起这件事来，大多数人认为舒绣文应该好好休息，不应该下车去。
舒绣文听了以后却说：“不管什么时候，一定不要扫了观众的兴！”
她晕倒在舞台上
1962年的严寒冬日，一个普通的夜晚，天气很冷，大街小巷里都可以听到西北风的呼啸声。新街口护国寺大街上的人民剧场里，北京人艺正在演出着《骆驼祥子》的最后一幕。
先是在侦缉队里混事，后又开了小押店的流氓孙三，硬要以60块现大洋强行买走祥子那辆价值100多块现大洋的人力车。自然，祥子死也不肯答应。于是，孙三动手打人。……
虎妞：(从炕上挣扎着下地护着了祥子)你逼死祥子，我这条命也交给你吧！孙三！
孙三：(把虎妞推倒在地上)滚开，臭娘们儿，沾了我的手！祥子，我告诉你，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出不了我的手心儿去！回见！(急下)
(祥子搀扶虎妞站起来。
虎妞：祥子，不能让孙三跑了！……车可不能给他啊。……祥子……祥子……
(祥子和小福子扶着虎妞走进里屋。
……
戏演到这里，观众反映十分强烈，剧场中不时发出议论声、笑声和掌声。
至此，虎妞即将死去，这个角色的戏也就全部结束了。
然而，观众们怎么能知道，这一天扮演虎妞的舒绣文，并没有带着完成任务的喜悦，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向后台化妆室去休息，而是刚刚走出了布景片的小木门，便身体一歪晕倒在舞台上。
舒绣文是在严重的心脏病发作以后，咬牙坚持演完这场戏的。在她家的抽屉里还藏着一张医生要求绝对休息的病假条。
舒绣文的晕倒，引起了后台里一片忙乱。戏必须要进行完，同时还要抢救舒绣文。
人们首先把舒绣文扶到两个服装箱子旁边，让她躺下来休息。这时，她已经完全处于晕厥的状态。
午台监督赶忙打电话要急救车，同时，只让一两个人陪着病人，其他人迅速走开去坚守自己的岗位。
片刻以后，随着急救车的到来，两名穿着白色大褂的护士，用担架把病人抬出了后台。
这时，戏已经结束。舞台监督立即跟着急救车去医院。
在协和医院的急救室里，经过医生们的大力抢救，舒绣文慢慢恢复了知觉，渐渐地睁开了眼睛。她那两只大而有神的眼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接着，她伸出手来紧紧拉住舞台监督的手，显然是有话要说。
舞台监督弓下身子，轻声地问：“舒大姐，好一点儿了吗？”舒绣文点点头，还是想要说什么。舞台监督说：“有什么事吗？说吧。”舒绣文很费力地表示着：“……戏……戏……演完了吗？……”舞台监督立即回答：“放心吧，已经演完了！……一切都很正常，像往常演出一样。”舒绣文点点头，松开了手，也展开了紧锁的眉毛，脸上现出了宽慰的笑容。看到这一切，舞台监督忍不住地潸然泪下了。
周总理雪夜来访
六十年代初冬天的一个深夜，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大街上的行人已经稀少。
舒绣文由于劳累过度，心脏病复发，只好躺在家里休息。突然，一阵门铃响起。这样晚了，难道还会有客人来吗？房门打开，再也想不到的是，周总理顶风冒雪来到了这里。
周总理刚刚在首都剧场看过戏，听说舒绣文患病在家里休息，便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周总理走到舒绣文的床前，看到对方呼吸有些困难，并且不断地咳嗽着，动情地说：“是我这个总理工作没有做好啊！”舒绣文见到周总理急着要起身，被制止住了。周总理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详细地了解了病情，最后关心地嘱咐着：“绣文同志，再也不能不注意休息了。要明白，你的身体不单是你个人的，人民需要你，你一定要战胜病魔。”舒绣文听了以后，眼中饱含热泪，不断地点着头，心中似乎有着说不出又说不尽的话语。周总理看了看手表，站起来与舒绣文紧紧地握手，准备告辞。在临走的时候，周总理告诉舒绣文的儿子舒兆元：“你的妈妈是文艺界的老前辈，是国家的财富。你一定要好好照顾！让她好好休息，不要让她生气。明天我会给她送些药品和营养品来的。”
第二天的上午，邓颖超受周总理的委托，送来了药品、营养品和几根顶花带刺的新鲜黄瓜。邓颖超并且告诉舒绣文：“恩来同志已经给你安排住到专门治疗心脏病的医院，并请最好的医生给你治病。你就放心好了。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打电话给我。好吗？”
就是这样，又过几天舒绣文住进了北京阜外医院，并首先由几位有名的专家进行会诊。舒绣文的心里无比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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