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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伯吹:儿童文学时代症候背后的艺术之光
 
因受时代和观念的羁绊,陈伯吹的童话典型地反映了他所属时代儿童文学的种种症候,然而,陈伯吹仍凭个人的功力和才情在童话王国中自创法门,不懈寻宝。

陈伯吹:1906年8月13日生于江苏宝山,1922年起任教于乡村小学数载,1929年为上海幼稚师范教师,次年起历任《小学生》、《儿童杂志》、《常识画报》、《小小画报》 主编。1943年到重庆,在国立编译馆、复旦大学任职。抗战胜利后回沪,任《小朋友》主编。1947年起为上海《大公报》主编《现代儿童》周刊两年。建国后,历任华东师大、北京师大教授,中华书局、人民教育出版社编审,上海少年儿童出版社副社长,并担任作协等社会职务,曾任上海作协书记处书记、副主席。长期从事儿童文学创作和研究,作品注重以童心体察儿童,给孩子们以美的熏陶,启示他们如何对待生活,而以儿童的眼光和语言叙事状物写人,使作品成为他们亲近的朋友。1997年11月6日卒于上海。

  2006年,湖北少年儿童出版社推出“百年百部中国儿童文学经典书系”,首列第一的是陈伯吹先生的童话集《一只想飞的猫》,2006年正好是陈伯吹先生的百年诞辰,这就使深夜灯下阅读的心境多了些什么,读到兴浓处,恍觉这位百岁老人正笑意盈盈坐在对面,温暖的灯圈下不免平添了几分缅怀之情和隔世之叹。

  陈伯吹先生穷毕生心力于中国儿童文学事业中,在长达七十春秋的儿童文学生涯中,他参与和书写了20世纪中国儿童文学历史进程中的许多重要时刻,他集多重职业(作家、翻译家、出版者、理论家、学者)于一身的特殊身份使他的思想和成就的辐射面尤其凸显而丰富。作为20世纪代表性的儿童文学作家,他选用最能体现儿童文学特征的童话来建构自己的审美世界,阐发自己的儿童观点,创作了很多影响深远的作品。童话集《一只想飞的猫》是从先生丰盛的创作世界里精心挑选十篇精粹之作,包括《阿丽思小姐》、《波罗乔少爷》、《一只想飞的猫》、《骆驼寻宝记》四篇代表作,作品时间跨度长达半个多世纪,撷采先生不同时期艺术巅峰之美,让我们饱览交织历史人文的锦绣华彩。

  品读名作,很容易陷入刻板印象的窠臼;品读文学史上的名作,更容易把文学读成非文学,一味去寻找史学上的意义,而淡忘纯粹的文学审美。陈伯吹先生的童话,是名作,还是史学意义上的名作,要想读出纯粹和单纯,就必须用一种全新的感觉去阅读,既能复原历史现场,又能聚焦当代视点,关键能透视文学本身的独特的审美内核。这就需要阅读者不回避陈旧印象的阻碍,不畏惧思想教化的沉重,穿过历史的隔膜,穿过美学的距离,最终实现让心灵在艺术世界里飞翔的自由。只有辎重的心灵弃重轻扬起来,眼睛才会重新崭新透亮,我们才能突破习惯思维的阻力真正找到童话王国的珍宝。

  作为一个始终处于“时代文化语境”下的现实主义作家,陈伯吹和许多同时代的文人一样,肩负使命感,心怀忧患意识,奉行文以载道,认为“文学是变革现实的重要手段”,“文学是人生的实感”,“儿童文学是儿童教育最基本的工具”,因此现实政治观念和教育观念的声音在陈伯吹童话中非常响亮。天真可爱的阿丽思小姐在爬虫国里变成了勇敢反抗不畏强暴的女英雄,波罗乔少爷则是备受讥讽的小寄生虫,想飞的猫得到了不爱劳动、骄傲自大的教训。主流意识形态在童话中毫不掩饰,教训实用的文学功能显得强势。这种思想的清晰流露如同一把双刃剑,既是促进我们理解特定历史条件下作家内心世界的一个方向,又是妨碍我们更深进入作品艺术世界的一排栅栏。学者汤锐曾评价张天翼是“戴着镣铐跳舞的天才”,借用这种说法,与张天翼同时代的陈伯吹绝对算得上“戴着枷锁探索的智者”,这枷锁既是他作为时代话题人物的幸运,是他作为带有根深蒂固的传统观念的传统文人的不幸,也是中国儿童文学发展过程中,20世纪作家儿童观和创作观必然的有限性。

  用童话反映现实,与时代同步前进,如果陈伯吹童话只有这部分的思想价值和历史价值,那么陈伯吹的童话在今天就真的只有史料的意义了。但是,陈伯吹作为百年百部作品的第一人,他的意义和影响绝不仅限于此,作品本身的光芒并没有因为时间的蒙尘而逊色,相反,它们依然有非常强的艺术感染力和可读性。这份沉甸甸的艺术价值和精神,才是最需要我们后来者去整理发现并汲取超越的。

  作者前后期作品风格稍有变化,然而作为陈伯吹童话的整体风格却鲜明地一以贯之:广博的文学视域和透彻的人世体察是丰厚的底座,超凡的想象力和深度的人物刻画是强劲的梁柱,儿童视角和儿童心理语言是构建整个童话城堡的砖块瓦片。

  仿作英国经典童话《阿丽思漫游奇境记》的童话《阿丽思小姐》写于1933年,荒诞手法使用大胆,文字游戏到处可拾,谐谑风趣深得卡洛尔的神髓。比如第九章写道:阿丽思对“入”字看了许久,忽然笑笑,跳跳,跑跑,拍拍手说:“真的,我太笨了。这‘人’字还是在一年级里读的,那时候我还念着:人,手,足,刀,尺;现在我已经升到三年级了,隔了二年半,它自然长大了,变了样子,认不得了。”文中类似这样的天真之语俯首皆拾,这种顺手拈来的天然童趣是否要让七十多年后今天一些在小说里苦心经营童趣、号称儿童文学作家的人羞赧一阵子?

  写于1934年的《波罗乔少爷》内容更加荒诞不经,充满奇异的想象力,趣味中加添了安徒生童话的笔法。一个12岁的小男孩养成了许多生活恶习,作家使男孩日常生活中的小物件充满了人情味,各自展示他们的个性,时钟为他叹息,鞋子在他脸上跳舞,袜子为他变成了“灰姑娘”,牙刷受惩罚跛了腿,毛巾判了死刑,水瓶怒气冲冲地反抗,连书包里也闹起了革命。最后让少爷命运发生逆转的是一副淘气的眼镜。这副眼镜其实是时下流行的穿越时空的创作手法,戴上眼镜就看得见自己的过去,波罗乔看自己的过去实质上是审视真实的自我,结果不得而知,作家有点顽皮地留给了我们一个充满规劝和期待意味的结局。

  《一只想飞的猫》写于1955年,这次童话手法更加纯熟,猫孩子般的淘气、任性、自大、懒惰、好虚荣都不是符号化的表述,而是生动而具体的刻画,让人对这只可笑可爱的猫无法淡忘。全文充满动感,鹅、喜鹊、鸭子等形象都饱满生动,对话深刻睿智,童话再次展现深入人性深处、触动心灵的魅力。比如:

  小麻雀说:“可不是,他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瞧不起人!”

  可是喜鹊诚恳地说:“让我们大伙儿帮助他。眼睛还是长在鼻子两边的好。”

  到与《阿丽思小姐》创作时间相隔整整半个世纪之久的《骆驼寻宝记》(1983年),作家的思想就更加深入而精辟,用童话完美地表达出朴素的人生哲理,与前期深受西方儿童文学审美情趣影响区别的是,这篇童话表现出鲜明的民族特色,带有中国民间文学的痕迹,有种瓜熟蒂落的感觉,人生的感悟和哲理气息也较浓厚。

  因受其时代和观念的羁绊,陈伯吹的童话典型地反映了他所属时代儿童文学的种种症候,陈伯吹先生凭个人的功力和才情在童话王国中自创法门、不懈寻宝,他的努力和实践的确为我们后来者储备了无价的珍宝。生活在完全不同的历史空间里,我们绝不能因噎废食,因意识形态的栅栏看不到真正的珍宝。对待儿童文学史上的作品,我们既不需要膜拜,也绝不能轻易地否定,我们实在太需要谦卑而谨慎地学习和承继前辈们毕生追求的文学理想。借此向这位百岁老人致敬,相信他慈祥的笑容让后来的后来者仍然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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