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委说他:“堂皇之技震动钢琴世界。”老师说他:“还很稚嫩,要走的路还很漫长。”而他自己“只希望能够有更好的成绩”。这就是李云迪,1982年出生于重庆,7岁开始学钢琴,1991年起师从四川音乐学院但昭义教授门下。1995年随但教授一起转到深圳艺术学院学习。期间多次在国内外钢琴比赛中获奖。2000年,李云迪赴波兰参加华沙第十四届肖邦国际钢琴比赛,成为该项比赛70多年来最年轻的冠军。2001年,李云迪远赴德国汉诺威戏剧音乐学院,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活。
汉诺威生活
2000年10月,一位来自中国的翩翩少年获得了国际肖邦钢琴比赛的金奖,他是在这个奖项空缺了15年以后获得的。他的成功立刻引起轰动。不过在这之后,他选择远离鲜花和掌声,到德国汉诺威继续他的音乐学习,同时也开始了作为职业演奏家的生涯。第一眼见到李云迪的印像就是,他太年轻了。如果您不认识他,你会很容易把他想成是某个大学校园里的酷哥。很难想像,当他一旦坐在钢琴面前,却能够表现出如此复杂和成熟的世界。
李云迪(以下简称李):应该说还是蛮习惯的。在德国很自由,空间也比较多,有机会去欣赏一些一流的音乐会,也有机会和一些自己喜欢的艺术家交流,这是我觉得特别好的。
杨:你现在的老师是谁?
李:这个老师是我在参加2000年肖邦比赛之前认识的,当时上课我就感觉跟他蛮有默契的。
杨:怎么叫有默契?
李:他讲的东西对我启发性很大,我又可以很快吸收。当时已是高三毕业了,我就觉得不管是比不比赛,就想去深造跟他学习。
杨:他就接受你做学生了吗?在你比赛之前?
李:当时还没有具体谈。我觉得当时他也愿意收我做学生。
杨:他叫什么名字?
李:阿里·瓦迪,他是以色列犹太人。他也是鲁宾斯坦国际比赛的评委主席。
杨:你觉得他现在教你的方法跟中国老师有什么不同?
李:不一样,像小孩子就需要一种扎实、正统的学习方式,而现在应该是从音乐和理解的角度去出发,不是一种单纯模仿式,像音乐也是要从理解出发,他有他的理解,我也有我自己的观点。有的时候会有矛盾,但纯粹是一种交流。因此出来的效果会不一样,自己的空间很大。
杨:能给我们举一个例子吗?你们两个在一起上课的时候你可以跟他争论很多问题,对不对?
李:对啊,像音乐上的问题。比如说,我觉得这一段的处理应该是比较深沉或者我希望把速度演奏得快一点。他也有他的见解。当然我也可以弹奏我的这种感觉。像以前就完全是靠老师的灌输,单纯地按照老师的指示,当然自己也有一些灵感和才能,但是大部分是属于老师的。当然我有这么好的一位老师,也给我引导了非常正确的道路。
杨:所以那时候有评论家说,以17岁小小的年纪能够表现出肖邦、李斯特的乐曲当中的人生、爱情、死亡,而这些东西都是你还没有经历过的。那个时候你是真的理解?还是说老师告诉你要这么理解?
李:其实音乐有时候还是蛮复杂的,确实是一种灵感的东西。其实你要真说它是一个什么意思其实并不是,是灵感。
杨:那个时候老师怎么让你理解它呢?比如说一个乐曲是关于爱情的,你才12岁,他怎么教你去理解呢?
李:比如可以就父母对你的感情,老师的,一种包容性的感情。你可以通过联想和想像,大自然美好的山河啊,高山的感觉啊,还有大海的感觉啊,这些都可以溶入,音乐毕竟是一种灵活的感觉嘛。
杨:所以肖邦就说让他们去猜吧。是吧?他像很不喜欢别人给他加标题。
李:产生一种定位。杨:理解和想像就定位住了啊。
李:对,这是音乐最忌讳的东西。本来弹出来的东西就存在一种空间让大家自由发挥,你想像这是什么色彩,你想像这是一幅什么样子的画,这时大概每个人的看法都不一样。
杨:你觉得自己的风格最适合于弹哪一类的?
李:目前的话,还是浪漫派作曲家的风格对我比较适合,因为可能年龄的关系。而且我觉得对感情的细节还是蛮能够把握的。
杨:不过有的人说,肖邦有些乐曲里表现出的多愁善感,好像蛮女性化的。我不知道你演奏起来会不会进入一种十九世纪的感觉?
李:不。乐评有很多讲肖邦,有说他是温柔的、多愁善感的、软弱的,各种各样。但是也有人说他的音乐是藏在花丛中的大炮。这是因为他的精神其实是非常坚强的,尤其是一种民族自豪感。
杨:最让你感动的是什么呢?他身上的什么样的一种气质你觉得和自己的心灵最为相通?
李:我觉得他的音乐是一种,他的音乐虽然优美,但在优美中充满着一种坚毅,是一种充满着希望的东西。
转折2000
杨:所以当2000年你去参加肖邦钢琴比赛的时候,这个金奖已经空了15年了。好像当时评委对你的评价就是,不拘泥于别人对肖邦的理解,而且给了他一种你自己的理解。
李:我觉得这也是中国文化背景给我的帮助了。
杨:为什么会这么讲呢?
李:傅聪也讲过,中国人的性格是最接近肖邦的本质的。我觉得中国人以及民族都算是很浪漫的,感情很丰富。杨:我们浪漫吗?我怎么不觉得?
李:这个浪漫不一定是说大家一定要坐在那里喝咖啡。
杨:不一定去喝咖啡和送玫瑰花。
李:至少中国人对人是很热情的。欧洲可能不大一样,会首先跟你保持一段距离,而中国人招待客人是发自内心的一种真诚。波兰也有这种热诚和积极的态度,感情特别细致,蛮像中国人的。其实想想,当时去参加比赛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拿第一。
杨:那你想拿第几名啊?第十名吗?
李:没有想过。蛮放松的,老师也没有给我压力。反正18岁嘛,去学习学习看一看。2005年不就又下一届了吗,那届再去也没有关系啊。
杨:但是一轮一轮到决赛的时候,是不是开始有点紧张啊?
李:决赛时候是的。比赛两天时间,一天比赛3个人,6个人进入决赛。我是在最后一个出场,第二天的最后一个。第一天也了解到一些选手的情况,当时只是觉得好像他们给我说:“你要好好演奏,还有希望。”
杨:他们出错啦,是吧?
李:不是出错。就感觉乐队的状态和选手发挥得不那么好。可能毕竟都有一些紧张、压力。5个人大概弹一样的曲子,因为肖邦只有两个曲子,决赛就是协奏曲嘛。然后5个人弹《第一协奏曲》,一个人弹《第二协奏曲》。我是整个比赛的最后一个出场。最后很奇怪,出来名次也是这样倒着排的,完全一模一样这样排过来。
杨:真的?李:很神奇。杨:这样一个结果应该说很出乎你的意料。
李:没有,其实在比赛中,一共四轮比赛,我第一轮弹完以后,其实观众反应就非常热烈。自己也增强了信心,我第二轮也发挥得很好。基本上四轮发挥得一轮比一轮好,但有些选手有一些波动。作为评委看整体感觉,我当时没有想太多,但是对自己很坚信。
童年的规划
杨:小时候你母亲让你去学钢琴其实就是一定要让你向专业的方向发展呢?
李:因为我4岁的时候学的手风琴,7岁才转学钢琴。转的原因是因为我爸爸妈妈觉得我拉手风琴太辛苦太累。那时候重庆的夏天特别热,全身长满痱子很辛苦。所以后来就选择了钢琴。
其实当时我学手风琴的时候老师就觉得我挺有音乐天分的,但是7岁学钢琴的时候,当时我记得刚刚进重庆少年宫找一个启蒙老师的时候,你知道当时我去的时候老师怎么说我?他说:“这么老了还来学钢琴。”
杨:天哪!你才7岁。
李:然后,学着学着进度非常快,都是跳着走,可能自己也蛮有天分的吧,在10岁的时候也有个插曲。就是从小学转初中的时候,是决定读音乐学院呢还是读普通中学?当时家里也就这个问题进行强烈的讨论。
杨:辩论双方是谁呢?
李:爷爷奶奶也是辩论中的主角啊。他们认为还是要读普通中学。他们对音乐也不太了解,到底学出来以后做什么都不知道。而当时老师又说我手小。
杨:你的手还算小啊?
李:小,我的手不算大,手指不长,但是手掌是可能因为练习的关系比较宽了,因为经常练。所以当时也在决定,到底手还长不长呢?要是不长大怎么办呢?因为有些乐曲我还弹不到8度嘛,我还够不着,就只能用单音弹。可但老师,对我充满信心。他就说:“没有关系,音乐是最重要的,至少手板指头肯定还会长大。”这样跟我父母讲,也是鼓励我继续去学,所以当时在这种决定下还是走上了专业的道路。
黑白童年
李:我从重庆去成都四川音乐学院的时候,我妈妈要辞掉工作陪着我在那儿读书,生活上都是妈妈在管。
杨:到深圳也是吗?
李:对,也是,像我以前学习的话,基本上都是妈妈陪着啦。
杨:你是她的全职工作。
李:对,也应该算很专业了吧。以前记得在练习的时候,我弹到哪个小节或哪个地方有错她都知道,而且能背出来是在哪一页哪一排。
杨:像这种妈妈放弃工作完全来陪孩子的故事我绝对不是第一次听到。你觉得这对于一个学琴的孩子这种压力是不是很难承受?有时候爱是一种很难承受的压力。
李:但我觉得像我小的时候其实并没有意识到。大概就是家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尽量服从吧。
杨:那你有没有恨这个钢琴啊?
李:当时其实还没有恨,可能自己也真是蛮喜欢的。但是练习肯定恨了。觉得没有时间去玩了,或者为一些,就是说不能和小朋友玩或是看动画片。
杨:所以那个时候怨恨吗?
李:怨恨,我记得最怨恨是我妈妈把我的电视机搬走了。
杨:的确做得有点极端。你当时在看什么呢?
李:我记得是看那部《圣斗士》动画片。六点半的动画片,边吃饭边看是我最大的乐趣了。然后七点钟的时候准时坐上琴,一分不差。
杨:那你那天是怎么呢?多看了半个小时?
李:没有。有一次我偷偷在家看电视,然后被发现了。我妈妈非常生气,下定决心把电视机抬走。我当时还哭了,求妈妈不要把电视机抬走,这是我惟一的消遣。
杨:你那时候多大呀?
李:大概11岁吧。一天的感觉都寄托在那个动画片上。除了练习以外的一种激动,就是等着看那个动画片。
杨:所以你觉得你的童年有缺憾吗?每一个音乐家的童年几乎都是有缺憾的。
李:目前想来还算好。我妈妈至少没有残酷到和同学去春游这些活动都不让我参加。
杨:你刚才提到但老师。为什么说你觉得他这么适合你?以至于要放弃掉四川这边的家到深圳?
李:首先我觉得但老师就有家人一样的感觉。因为中国老师对自己学生就像自己孩子这种关心和爱护,而且这种教育是无私的。在国外不可能是这样。你自己的事情应该是自己去计划、打算,所以当时但老师天天加课,根本就没有时间概念。我记得我当时参加比赛,有的时候是从早陪到晚,像国外是完全不可能。而且我记得有一次去荷兰参加比赛,吃的方面特别不习惯。为了保证我吃得好,但老师亲自去外面买云吞皮,亲手包给我吃。
杨:你觉得他教会你的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在音乐方面。
李:我觉得他在教学当中最大的特点就是因材施教。他教出的每一个学生,不论是我还是陈萨,以前还有其他学生,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他能够发掘学生的长处,让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最佳,这是他的成功。
杨:但老师跟你说,你最大的长处在什么地方呢?
李:但老师说在于我演奏的时候有种吸引力,能够打动听众。而且我在演奏当中,最难能可贵的就是特别专注。这种专注是可以感染人的。这种专注是属于对音乐的一种全身心的投入。这种投入是需要平时深入的练习的。
赚钱是不是最重要的事
杨:你现在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各地演奏,对不对?
李:对,一半时间。所以我也有压力。杨:钱是一个压力?
李:我觉得钱不是一个压力。当然啦钱有的时候是一种诱惑,但是呢,我觉得像艺术有时是无价可比的。比如说,你在参加一个维也纳青年音乐会,没有钱你当然也希望能去。
杨:但是并不是有那么多维也纳音乐会,当你决定一年是演20场还是30场的时候,你知道多演10场应该会带来多少钱。那个钱是你妈妈多少年才能攒下来的。
李:但是目前没有这样想。为什么?因为古典音乐跟流行音乐还有所区别。像我多演这10场,也可以留出这10场来学一些新的曲目,我可以用得更久啊。但如果我今年荒废了,那可能我明年就不能继续走。
杨:所以你现在对每年演出是有一个限制的,对不对?
李:对,要知道我怎么样能够应付,如果我今年可以安排100场,就这套曲目。100场演完了以后我还演什么呢?可能演两年就可以停止了。我知道我需要多少时间来换新曲目或者积累新的东西,我总不可能老演一个曲子吧,因为古典音乐你是要一定换新的东西的。
杨:你学钢琴2年后就在自己的作文里写下:我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钢琴家。是吧?
李:没有,写的当时是想成为钢琴大师。但是当时还真不知道钢琴大师意味着什么。
杨:意味着什么?
李:没有概念。但是当时的感觉,我觉得钢琴大师好像很伟大。因为他是大师嘛,至少有个大字,现在觉得只是一个称呼而已,对一个伟大音乐家的尊称。
杨:那你现在的理想是什么呢?
李:也是成为钢琴大师。但是这需要长期积累,艺术的道路很长嘛。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