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0年，怀着刚刚步出校门的冲动，娄烨集合了一班朋友，开始了他的第一部电影《周末情人》的拍摄。这一时期，他的许多同学拍摄了一系列以现实生活为题材的影片。娄烨也成了这一集团行动中的一员。娄烨觉得中国电影史上在90年代初注定要出现一批独立电影制作人。尽管独立制作要花费导演许多额外的心思，但在这种方式下导演反而更能表达自己想拍的东西。这种条件是新生代导演所面临的问题，但这些导演仍旧拍出大量影片，这是对第五代摸式的抗拒，又是第六代走向成熟的标志。他的影片追求生存还原，自觉摈弃民族和个人神话，挣脱历史文化的挟裹，将人从重重符号中释放出来，裸露生命的真实状态。但影片从主题、人物、内容包括摇滚表现均和这一时期第六代影片如出一辙。从技巧上来说节奏处理、影调控制以及电影感等不乏光采。
入围第62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的影片《春风沉醉的夜晚》在法国戛纳举行首映礼。首映礼后，娄烨携“娄家军”举办庆功宴。在庆功宴的现场，他接受了新浪娱乐的独家专访。娄烨谈到《春风》重拾了中国传统，并表示拒绝被“定义”。
在新闻发布会上，娄烨已经表示出希望早日解禁的愿望，也不愿意多谈关于他的上一部电影以及他被禁的五年，所以我们的话题大多围绕他的《春风》，我们愿意更多地去倾听他作为一个导演对这部电影的读解，以及如何在拍摄过程中与新锐的团队合作的过程。
在与娄烨聊天的过程里，他反复强调不愿被命名，因为“生活的复杂性远远超出电影的表达”。对于《春风》同性恋的题材、对于中国传统的学习、对法国新浪潮的拓展、涉及纠葛的感情关系、裸露的戏份、隐晦的表达所产生的多义性的解读，娄烨表示，“不管觉得这部影片是纯粹的性电影，还是这部影片是有一定企图与抱负的电影，都可以理解。”
对于此次娄烨幕前幕后一水新人所尝试出的电影的新鲜质感，颇受关注。娄烨也明显对能和如此新锐的团队合作表示出满意，他觉得并不是他在界定或他在定义创作，而是与优秀的工作者们一起完成自己内心的电影。
新浪娱乐：各位新浪网友大家好，我们现在是在与《春风沉醉的夜晚》的导演娄烨对话。
娄烨：大家好。
新浪娱乐：《春风》这部电影，依然在讲述爱情，为什么你对爱情的主题会有这样坚定的坚持？
娄烨：因为爱情是生活的组成部分，也很适合电影来进行讲述。电影只有两小时，讲述不了太多复杂的事。
新浪娱乐：这部影片很大部分都在讲述同性恋情，在新闻发布会上，你说同性恋情跟异性恋情之间没有差异性，都是爱情。但我们觉得可能同性恋的族群不是你熟悉的，也不是你以往电影所关注的，你自己本身也不是同性恋，但是对于一个人的设定，比如你设定他是同性恋或者是异性恋，你设定他是某个职业，你设定他的年纪，肯定对他的心理或者对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甚至对故事的走向都有影响。你作为导演，如此选择是一种无意识还是有一定的目的性所在？
娄烨：我想做的正好是相反。首先看这个人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先去设定这个人是什么人。这是这部影片最重要的部分，也就是说我刚才跟你开玩笑说，你确定吗？我不是同性恋，你确定吗？我觉得你的认为是有一点武断，我觉得应该更自然一点来理解不同的人和不同的爱情方式，不要在之前马上把人划分成这是异性恋的爱情，这是同性恋的爱情，我不希望这样的，这也是这部影片传达的信息。
在开始创作这个电影之前，我和梅峰聊了很多对30年代的小说和散文的感觉，我们觉得那个时候对人的描写和态度都是非常人性化的，是根据具体的个体来描述的，而不是先确定他是同性恋，所以我来讲述一个同性恋的故事，他是异性恋，我来讲述一个异性恋的故事，这种方式是我们今天需要学习的。所以我在发布会说，这个电影是我们向我们的过去和传统学习所做的功课，这些事情差不多90年前就有人做过了，但我们忘了怎么去描述，怎么去对待人和生活。
新浪娱乐：我说一下我对《春风》的感觉，你选择这个片名跟你影片的气质包括内容、呈现方法以及隐喻的设置上都很契合。和大时代的勾连，一些暗示，对郁达夫小说内容的表现，对自由的隐晦表述，这些都是你想表达的内容吗？
娄烨：谢谢你读到这个。但是读电影和拍电影是两回事，我只能呈现我想呈现的，读解应该是开放的，你这么读解，我很同意，但是可能还有别的读解，那个读解也不一定是错误的。有的观众认为这是一部关于性的电影，我也不反对，因为这是他的权利，他把一部电影读成这样读成那样，这是电影最有魅力的部分。一段影像和一段声音它传达出去是多义性的，这正好是影片最有魅力的地方。
新浪娱乐：我到戛纳之前，也采访了编剧梅峰老师，他说在剧本里提供给你的是一个复调的故事，除了我们现在看到特别世故的成年人之间特别符合和纠葛的感情之外，还有一对年轻大学生的爱情，为什么后来你在做导演处理的时候，没有把大学生的那段过程呈现出来？
娄烨：因为我觉得更年轻一点的爱情的关系已经在电影里已经存在的人物关系里包容进去了，其实我们等于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决定，其实那一段也拍得非常美，但整个拍电影的过程都是一个写作过程，梅峰老师到剪接的过程当中也在继续工作，我们认为最纯洁的那些人物和故事，在现在影片的人物关系中已经有了，我们不需要再多说关于纯洁的问题，所以就拿掉了。
新浪娱乐：我们看到影片里的一对男主人公，秦昊和陈思成所扮演的私家侦探之所以会认识，是因为私家侦探这个职业带给他的，但好像这个也不是剧本里有的，你为什么会让那个角色的成为私家侦探。第一，私家侦探这个职业在中国不是那么普遍，第二，好像这两个人的认识过程变得格外戏剧性。
娄烨：我觉得作为电影来说，戏剧性是必须的。我不认为那个角色他就是一个私家侦探，这也是一种命名。对于这部影片来说，命名是被杜绝的。你可以叫他私家侦探，但是我不叫他这个。
新浪娱乐：那你怎么叫他？
娄烨：我觉得就是他接了这样一个活，很简单。我们太过于太急切地对一件事情命名，这是一个问题。
新浪娱乐：命名，可以让事情变得简单化，让人更容易理解。
娄烨：你觉得生活简单吗？
新浪娱乐：肯定不简单。
另外一个问题，之前，你拍你的故乡上海，后来又拍北京，这次《春风》又在南京拍摄。我们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把《春风》的拍摄地定在南京这个城市，它有什么特质去吸引你拍这部电影？
娄烨：它有一个特别独特的江南特质和江南文化特质，我不能这么和国外媒体说，他们不太能够理解，中国媒体会知道一些。江南的一些气质，这和它的气候有关，整个感觉阴阴的，历史上很多文人墨客都偏爱在江南地区居住。我认为，今天的南京还是一个灰色的城市，它不如北京政治，不如上海商业，也不如四川那么热情，它又不如香港这么开放，但是它总比西部的一些城市要进步，所以这一切决定南京实际上在今天的中国是一个特别特殊的位置。这个位置究竟是什么我不知道，我的感觉是这些特质都特别适合这部影片。
新浪娱乐：我之前去过南京，我也觉得这是一个很奇怪的城市，或者说是一个很有特质的城市，有一些先锋的感觉，还有一些小说家愿意留在那个城市里写小说，也是同性恋族群居住比较集中的城市……
娄烨：你确定吗？
新浪娱乐：我也是道听途说，我现在感觉很害怕，好像老是被你认为在命名一些什么。
娄烨：电影好的地方，就是可以不用一个字来说一件事情，这是最幸福的一件事。我可以给你两个小时的画面，你来决定它叫什么。
娄烨：这是中国传统，我只是学习而已。
新浪娱乐：你觉得学习到多少？
娄烨：一点点。我们为了这个工作了很多，甚至聘请书画顾问来了解整个中国画的状况，就是字和画面的关系。
新浪娱乐：我们在影片开篇的部分看到莲花，字幕出现的方式，选择朗读的郁达夫的小说的章节，以及你们的整个摄影方式都跟这个有关系吗？
娄烨：当然，这是整体性的东西，从一开始就是学习的过程，我们的字幕都是竖的字，画面也是那样非常平面的。我们在尝试着去学习拍一个中国的电影。
新浪娱乐：这个画面有没有尝试过很多方法去设计它？
娄烨：我们虽然做了很多试验，也很困难，我们用的特别小的DV来拍这些画面，结果我们挺满意的，我们觉得挺高兴得。我觉得小的DV特别像中国的毛笔，它太自由了，它可以随便来画一些东西，这种书写的感觉，我不知道和60年代比如说西方的摄影机笔的概念不谋而合，你用DV拍这个片子特别奇妙这方面。
新浪娱乐：这也是书画专家给你的一些建议吗？
娄烨：我们聊了很多关于文人画，关于八大山人，关于很多过去的小说和散文，里面也出现了《荷塘月色》，它们都是无法命名的东西，其实在30年代已经出现了。我们只是隔的时间长了，忘了。我们不应该忘了，我们应该继续做那些工作，做这些功课。
新浪娱乐：三个主人公本来已经达到非常平和的状态，也非常快乐，为什么那个女孩要离开？
娄烨：对我来说这只是彩虹瞬间，但是彩虹不会长久，我们终会回到现实。
新浪娱乐：你除了对于中国传统的学习之外，可能还有一个学习的范本，那就是新浪潮的电影，你自己在导演阐述里也提到了《朱尔与吉姆》这部电影，你为什么会选择对这样的一个经典的电影做再次读解，然后运用到你的电影里？
娄烨：如果从中国的角度来看《朱尔与吉姆》的话，可能中国的视角更开放一点。
新浪娱乐：你刚才提到用小DV拍电影是来自专家的启发，但你的摄影师、剪辑师和美术师们都是特别年轻的，怎么让他们在尝试的状况下完成你的意图呢？
娄烨：他们在完成他们自己的意图。电影不是一个人的事情，必须是所有的人感觉都在一个水准线上才能出来好电影。他们的工作不是在完成我的指令，他们在完成他们自己的指令，我认为这是最理想的合作。比如演员，他们也在完成他们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是在接受导演的指挥，这是我最希望得到的结果。
新浪娱乐：但是这个基调是你定下来的？
娄烨：当然，这是我们讨论的结果，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知道我想要什么，但是他们做的东西是他们想要的。
新浪娱乐：听说你在和演员合作的时候，要求他们不化妆也不能看回放？
娄烨：演员是什么工作呢？演员是还原生活中某个人的工作，所以他们不用化妆。
我不希望所有演员看回放，他们应该在自己的头脑里做回放，根据印象来调整自己的行为。
新浪娱乐：以前跟章子怡合作《紫蝴蝶》也是这样的吗？
娄烨：我没有改变过，我一直是这样的。
新浪娱乐：你在选择演员的时候，是一开始就选择了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演员吗还是说也找了其他？
娄烨：没有，我们找了很多。每次都是选了好多，慢慢地接近我们希望的是那个人物。
新浪娱乐：比如有哪些比较有名气的演员你接触了，但是后来你没有选择他们，或者他们因为一些原因没有参演这部电影？
娄烨：那不能说。
新浪娱乐：今天的发布会，会经常有掌声响起来，感觉你们整个团队之间很默契。演员对导演的评价格外地高，谭卓还说爱上你了。
娄烨：那是开玩笑。
新浪娱乐：你早期的电影，在叙事性方面不是特别强，后来跟梅峰老师合作以后，有了职业编剧的介入后，电影在叙事部分有所加强，你会一直与他保持合作吗？
娄烨：对。我跟梅峰老师合作很长时间了，他是《紫蝴蝶》的编剧顾问，我的上一部电影的联合编剧，这部影片的编剧。我们之间沟通非常好，他知道我要什么。
新浪娱乐：你的电影气质里有诗意的表达，也有小资的情调，你会一直坚持吗？
娄烨：我没想坚持什么，我就跟着感觉拍片。我的每个阶段都是在变化，《春风》也和我之前的电影完全不同。
新浪娱乐：接下来你会拍什么样的电影？
娄烨：我特别高兴下一部又是和这部影片完全不一样的电影，因为它是法语片，我觉得特别兴奋。因为我没做过，我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一部电影。
新浪娱乐：兴奋是你拍电影的动力吗？
娄烨：当然你想做这部电影才能去做，因为做电影太麻烦了。
新浪娱乐：法语片完全是法国的演员和法国的故事？
娄烨：有中国的演员，这是一个中国作家的小说，所以他的主人公还是中国的。发生地全在巴黎，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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