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从 90年代初开始，“身体”在你的艺术创作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你能概括一下这些年你创作身体图像的主要兴趣点和关注的主要问题吗？
石：从90年代到现在，身体作为我画面中的主体一直没有变。90年代，我注重身体所包含的社会意义，通过精心设计的身体姿态、行为等，以特定的身体图像呈现某种关于社会和现实的观念性认识。2000年以后，我更看重从视觉本身来认识身体，身体所呈现的色彩，身体的温度，身体的柔软等。身体与其他物质材料交织混浊在一起时，人为或自然地改变了作为身体的原始信息，因而对身体的视觉阅读会延伸出对身体的新认知和另一种体验。
周：这是否意味着在这种转变过程中，你对身体表现有着特殊的观察方式？
石：与其说我善长于对身体的表现，不如说是对现实物质包括身体有着特别的敏感。当我们喝着牛奶，吃着果冻，涂抹着化妆品，或把水泼溅在身体上------，我们觉得这些是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过的事。但是，当你细心留意一下，如在手掌上碾抹化妆品，开始它是粉末膏状，随着手指缓缓地揉搽，它一点一点的渗入皮肤，并进一步产生变化。一般性的认识都是建立在功能性上，但是基于视觉上的认知和判断，可能会因人而异，更何况是一位受过艺术训练的敏感者呢。我们这类人不是常被称之为“敏感”的那一类吗！是的，我是这一类中的一分子，而且特敏感于我用过的、吃过的、见过的所有物质。我总想从中找到某种可能性，找到那怕是一点点“异质”的或者说具有“象征”性的一面。所谓物质“常态”，物质“状态”，物质“异态”，包括物质的“边缘性”等都和艺术表现的敏感发现有关。“身体”更为复杂，因其是生命的主体，研究她和表现她是很有难度的。混淆身体的传统与现代的特定趣旨，研究身体的“复合”视觉意义，从而在视觉上完成另一种的心理期待。
周：你作品中的身体都是非自然状态的，在描绘画面之前你对身体有一个精心设计的过程。而你现在谈的关于身体的体验和感受都与偶然性经验有关，你如何看待精心设计与偶然性经验呈现两者之间的关系？
石：人们从直觉中形成对事物判断和认识，这其中不乏对历史和现实的认识。我借助精心设计，依赖偶然性经验，精心设计是为了将偶然性经验以更集中、更强烈的方式反映出来。“偶然”与“精心设计”都脱离不了作为艺术家本色的那不可缺少的“敏感”，这也就是有些人适合做艺术家，有些人不适合做艺术家的原因之一。另外，偶然性的发现也与一个人持续地执迷于某个问题有关，在看似偶然的因素中有必然的东西，这样会使你的艺术就处于研究状态。
周：当你专注于个人的艺术研究，专注于身体图像的创造过程中，你是否感到过你的作品有让人难以理解，甚至产生歧义和争议的时候。
石：这样的事情经常有，我参加第八届美展的作品，当时就引起很大的争议，有人在刊物上发表文章抨击我，也有批评家为我申辩。同样，《欣慰中的年青人》在第三届中国油画展上展出后，我先后收到几封指责我的匿名信。当然，也有人写信来对这幅作品表示理解。每一位观者对艺术作品都有他的选择权利和评判权利，我不期待观众对我的作品形成一致的意见，这样相反会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
周：身体是敏感的艺术对象，是“灵”与“肉”的结合体，长期以来人们已经形成了对身体再现的“美”的期待和“道德”期待。你认为你的作品引起争议与“美”和“道德”意识相关吗？或者说，你在进行身体图像的创作过程中是如何思考“美”和“道德”问题的？
石：对身体的描绘是危险的！我思考过既定的习俗和陈见，传统的认知以及被普遍接受的大众心理。我有时也感到无奈，我的一些作品出现在展厅的时候，工作人员以减弱视觉刺激为由，将画倒转过来，也有的展览主办方为了宣传效应，曾将我的作品印刷成几米高的海报，直立在中国美术馆的大门口。他们的举动，反映出对身体的不同理解方式，可能是因为作品图像被言之为“刺激”吧。其实，刺激并不是艺术追求的本真目的，可能是视觉状态刺激了相关的问题，并从中发现了问题，当然也包括我们对身体认知的视觉局限制性，或对于“美”和“道德”的认知局限性。我一方面肯定“美”和“道德”的传统意义，又强调要研究其现实性和它丰富的内涵。
周：我觉得你对“美”的认识很有意识，一方面是因为在当代艺术里，大家谈的更多的是“观念”，而不是“美”，比较普遍的看法是，当代艺术已经超越了形式，超越了物质形态，已经不再是“美”和“不美”的问题了；另一方面批评界对你的创作有一种评价，认为你的油画创作建立在“观念先行”的基础上，体现了“复合”式的创作特点。你能就自己的创作再进一步谈谈“美”和“观念”的问题吗？
石：到底是“观念”在前，还是对材料、对物质敏感的视觉经验在前，很难讲清楚的！某种情况下可能是意图在先，或者说自己有某个想表达的主题。有时是某种物质和物质的碰撞吸引了我的注意，使自己产生一种奇特的视觉期待。艺术不等同于逻辑学，艺术创作不是哲学分析。艺术是鲜活的，富于灵感和激情的创造物。我捕捉身体和材料的视觉语义中的种种动机，有时是片断的、局部的，很个人化的。《物语》系列和《无题》系列，都没有事先给定的观念和意图，只有身体与物质，如身体和水、身体和塑料薄膜交融碰撞传达出来的视觉信息。至于“美”与“观念”是对视觉语义的不同理解而已，所谓“见仁见智”吧。
周：这是否就是说，无论是“美”，或者“观念”，都要以视觉信息的传递为基础。只有充分地挖掘出了事物的视觉潜能，充分的表达了这种潜能，“美”和“观念”自然会在其中。
石：是的，现在我更愿意回到视觉本身中来谈艺术问题，——回到艺术中谈论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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