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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传文:绘画的点滴赏析
 

  
  从西方绘画传统看,任传文的作品可划为象征主义。象征主义起源于19世纪末期,是对自然主义、印象主义的反叛,题材转向个人内心,强调想象梦幻,注重线条、色彩的内在精神。其作品让我想起奥迪伦,他们都进入了色彩的象征境地。不同的是,奥迪伦的色彩倾向于冷暖交接,形象敏感,神秘性独特。而任传文的作品大多冷色调,清雅、静谧,充满童真与性灵的悸动,般若禅意的流贯。
  
  其作品常用象征符号有:高远孤飞的风筝,远空中厚重的云,冉冉气球,隐约透明纹理,点荡涟漪,直角烟雾,宽大笔触,清虚背景。而黑白小人已是其作品标志性象征,赋予作品幽明气息,像过往精灵穿梭、栖息于另一世界。而这世界如此真实可感,拨动我们心中一根根弦,似前生记忆,或来世去处,更仿若梦境中一遭。黑色小人质感,像被大火焚烧而依然坚硬的佛像木雕;也好似过了多年,又从地底浮现的精灵。白衣小人则明朗些,一般为少女或诗人象征,从幽冥走向清新,显现了画家内心两个极端。其存在方式是映照作者心境变化,不可或缺的喻体。
  
  任传文作品主要为写生与创作。静物写生有明净与幻境的气韵。背景大多用色淡薄,玄渺,如《野花》、《宽叶花与果盘》;有的则直接留布纹,如《瓜?盘》。果盘与瓷器塑造,白底色上勾写花纹,笔触自如灵动,像某种生命留下的痕迹,颜色意蕴,已超自然品性,具空灵之美。
  
  风景写生则有面对自然的挥毫畅意。颜色水洗般清洁,仿佛听到流水丁冬,天空神秘高远,画面呈现奇特光感。《柏桦初秋》中,块状色泽与枝条灵舞,似大自然精灵,召唤到画步上,任情任性,累了醉了,作品也完成了。对此,任传文曾虔诚地说道:
  
  我总是在不停地傻想,并顺着这些感怀去画,而且我尤为相信是上苍在利用我的心灵和手臂,是“山川使予代山川言”,是“神遇迹化”。1
  
  其写生与创作主要区别是:创作主题性强,且画中人物有象征意味。《秋声》是早期代表作,此时造型工整细致,但手法已体现出精神性探索。画面上方,一线风筝逸出蓝空,两旁鱼儿般云朵满怀意趣;中间,幽蓝湖水,倒映黄树林,左侧红砖房,前边白褐树,每一笔通灵般描绘细致;一男孩手举纸风车,奔跑于金灿灿路上,这儿时玩物,旋转画布上,竟有莫名喜悦与感动。任传文曾通透的说道:
  
  我想到做为画家存在的意义是画家不仅仅能够在平凡淡泊的岁月里和司空见惯的事物中唤出某些心灵深处的特别的情感,而更在于他能够在其中发现一种崭新的艺术语言,并不遗余力地去实现它。2
  
  一幅画作是一个真实情感以一种与之相吻合的特别形式的袒露,所以‘发现’二字对于画家来说何等重要,我想人类的情感在整体上看并无大的差异,下一代在重复着上一代的喜怒哀乐,而不同的则是表达这些情感的方式方法的不同。3 此可谓开悟知画之语。
  
  《白昼?飘失的气球》是早期作品中洒练的一幅。高调蓝绿中,大量白色运用,穿插调和,游刃有余,呈现净洁光感。长烟火车隆隆驶过,高耸烟筒下,姑娘划船,小伙船头眺望,清蓝河流,一人正在游来。气球在这之上冉冉升走了,朴树的《旅途》是否可以作为画外音呢:
  
  我梦到一个孩子/在路边的花园哭泣/昨天飞走了心爱的气球/你可曾找到/请告诉我那只气球/飞到遥远的遥远的那座山后/老爷爷把它系在屋顶上/等着爸爸他带你去寻找/有一天爸爸走累了/就丢失在深深的陌生山谷/像那只气球再也找不到/这是个旅途/一个叫做命运的茫茫旅途/我们偶然相遇然后离去……4
  
  《庆典》一作,丝绸般柔润空中,小尾巴气球徐徐升摇。暖净大地上,白衣少女,手捧鲜花,尽情歌唱。《春》中,黑色土地,柳树下,精灵般的少女合唱,这可是作者的天籁。《花季》一作,暖色布局,橘红天空,冰山般丘岭,花圃中鲜花盛开,少女手捧胸前,欣喜期望,这永恒的花季似乎预示着不灭的虔诚与纯真。
  
  相传释迦牟尼为了追求真理而离家出走,苦行八年,最后在一棵菩提树下冥想悟道,洞悉真理,成为佛陀,即觉悟的人,得智慧者。菩提树也因此成为悟道的象征。那么《菩提树下》莫不是作者心境的映照。
  
  此作墨绿基调,统一单纯。天空明淡,地平线上,一缕烟迹飘散,清透树下,小牛吃草;正中菩提树,树叶层层点塑,郁郁勃勃,让人想起《入夜》中同样手法。树底下,暗蓝空地,卧一小人,仔细看,还有蜻蜓在溟蒙“湖面”上,依惜飞舞;一村姑背靠潺潺水渠,身着青黛白花衣,头扎麻花辫,稚朴手上正玩着撑棉单,一派净土之光,涤荡心灵。《远流》中,黑娃黄帽,手执马鞭,眼神慧黠,正往水渠撒尿,此情景可谓得天真之趣。
  
  《润》恰如其名。黑衣少女,蒙白色雨披;横斜枝叶下,银白水渠中,灰绿交融,点荡朵朵涟漪;天空灰白潮润,清新可感,麦浪潮水起伏,自如线杆与袅袅电线,生动异常;树林中小男孩寻她而来,青梅竹马的欢乐。整幅画面,润泽春绿与隐约暖土,互补盎然,想起荷尔德林[Holderlin]的浅吟:
  
  抚育我成长的 曾是小树林的低唱/我的初恋 孕育在百花下/在众神的怀抱里我长大成人。”5
  
  童年与大自然的孕育何尝不是作者的灵感之源呢。他在《自述》中说道:
  
  我把故乡和童年的生活认定是我生命之水的源流,直到今天,这块我灵魂的净土仍一直在润泽着我几乎荒芜的思想和灵性,启迪我一次又一次地发现我自己的绘画艺术天地。
  
  《曾经的婚礼》,以灰绿与土红佐以紫灰构成大的色块,黑衣小人步履街头,新郎新娘挽手路中。其空间无视焦点透视,左侧红砖墙延伸,若竖立,歪隔去路,而与后方土地融为一体,砖墙纹理,能感到油画刀在其上的肆虐奔波。右侧,若河流轨道交接,有飞来小镇之错觉,分裂组合,扑朔迷离。罗伯特?弗洛斯特[Robert Frost]在《未选择的路》(The Road Not Taken)6一诗中慨叹,可互为相映。
  
  此情境还让我忆起另一作《浮生》。天地房屋淡黄微茫,黯灰树木点缀其间,一群黑衣小人走在转折路上,远处还有一位踯躅其后,颇感落寞。杨键在《冬日》中写道:
  
  一只小野鸭在冬日的湖面上,孤单、稚嫩地叫着/我也坐在冰冷的石凳上,孤单、稚嫩的望着湖水。如果我们知道自己就是两只绵羊,正走在去屠宰的路上,我会哭泣,你也会哭泣/在这浮世上。7
  
  此情境显了浮生的苍茫与虚哀。任传文自述中说过:
  
  我倔强的性格中包含着许多感情脆弱的因素,这可能与我少年时的一些经历有关,我上小学时正赶上‘文革’中期,学校里几乎没有书可读,到处充满着‘革命’的斗争气氛,我在群体中总会感觉受到一些莫名其妙的、无休止的精神和身体上的折磨。”8
  
  那么《浮生》能否看作上述一个注解。黑衣小人,是否年少心灵压抑的一种折射。
  
  说到年少,《流年似水》则是给人以幽冥与诗意体悟的一幅佳作了。近似方形构图,天空灰蓝,青砖瓦房笼罩紫灰色调,黄灰透青地面若瓦房延伸,色彩畅然;屋顶绿叶映衬点点红花,窗中人影让你不知黑夜或白日,而街道人流若古城梦游;白衣,两小辫,蓝裙婉婉,青花步鞋;回首迎面间,你不知梦回故里,还是宋朝。
  
  才子词人,自是白衣卿相。烟花巷陌,依约丹青屏障。幸有意中人,堪寻访。9
  
  任传文的《流年似水》莫不是柳永《鹤冲天》的遥遥映照。
  
  《日蚀》一作,暗绿土黄基调,夜空摇荡,黑绿树木,稀薄投映。不禁忆起文森特?凡?高[Vincent van Gogh]《星夜》中旋转的松柏,一热烈,一内敛,但同样具有撼人魂魄之气度。前方黑衣小女孩,仰首呼喊,童年的无助与孤独,毕现眼前,似爱德华?蒙克[Edvard Munch]《呐喊》的东方呼应。
  
   让人眼前一亮,心胸舒畅的是《诗人?惜春》。蓼蓝明净天空,海洋般通透疏旷,云朵若哒哒马蹄踏过,三月垂柳与平坦绿地融为一体,只有斑驳凸立纹理熠熠生光。诗人们,白衣长袍,坐立穿梭,吟唱其中,心境双忘,让人回想起竹林七贤的任性旷达。《花园中的诗人》,葱绿情境,怡雅清闲。《雅士春游》中,山地笔触,似波浪起伏,雅士们,若悠游小船,畅载其中,虚极生灵,自性般若。
  
  曾参加上海双年展的《生》这组三联画,让人想起莱纳?马利亚?里尔克(Rainer Maria Rilke《秋日》的忧伤:
  
   谁这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这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荫道上来回
   不安地游荡,当着落叶纷飞。10
  
  此作中间一联,灰色云朵,绿林茂立,松树高耸,土地潮润,青草依依,白花盛开。 一女子,拢手立绿林旁,凝望青花暖被一婴儿;右联中,天空蓼蓝,房屋点点,绿林变黑地,小溪流其中,昔日婴已成童,黄褐院前,鱼状小洼,母亲正把盆花移栽栅栏;而左联高空土黄,似大地翻转,与橘黄远山夹出天蓝,土地变大道,栅栏已为泥柱,高楼林立,两老人远远走来,一情侣拥吻路中,近处黑衣男子低首读书。此作已不单为自然表象,而走向人的灵魂命途,人性对时光的感伤,生生不息,轮回流转。
  
  以上简析可以看出,任传文的作品是其心路历程的层层感悟。其笔法当下直捷,浑然天成;其色彩洁净自如,心性自现,让人有“掬水月在手,弄花香满衣”之感。他明悟天真之趣,无所住,生其心,给世间注入了一片恬淡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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