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自幼习画，12岁在江苏宿迁上小学的时候，我的画画成绩很突出，1938年由于日本人轰炸，我随做生意的二姐离开家到了高邮，后在江苏泰州定居，在这里我完成了小学的课程。之后，泰州失守，我们又到了长江下游的游击区。后来我就随二姐到了上海，不多久内战爆发，我就到了广州。在那里我到黎泽国画院拜李凤宫、李凤廷为师学习工笔。可是接着广州又乱了，1949年老师到了香港，我们也就跟着去了，一去就是将近50年。当时，香港去了不少国内名家，有郑石桥、唐云等一大批教授、画家，还有经学大师钱穆，哲学大师张丕介等。我和一个东北去的神父创办了圣约瑟英文中学，当时碰到一个嫁给荷兰人的蒙古老太太办学校办不下去了，她说你们要是办学校可以在她那里办，一年免收房租，等第二年办好了再给房租。我们就接下来了，结果到了第二年我们的办学规模就扩大了，几年的时间就发展到了3000人的规模。出人意料成了名校。当时在中学部开了一个国画班，我当起了导师，每年开一个学生展览，直到1964年退休。当时学校还没有专门的画室，我就把一个车房改造成为画室。为了完成一张画，我往往三天三夜不休息，那时候，我的老师有郑石桥、研究古文字的徐文镜等。
张：你认识张大千是在哪里？哪一年？
范：在南洋。因为从小我就对张大千的画十分崇拜，当时他在上海搞个展时，我到展览馆看他的画，受到他的影响。到了50岁以后，我把他对我的影响减少到最小了。我用怀素的狂草入画画荷花，要求一种惊涛激浪的气势。1963年到了新加坡，1964年到了马来西亚，开了几场画展，展览非常成功，带去的200多张画全部卖掉了，而且价格定得非常高。当时福建八艺会馆的主席黄石通为我的画展剪彩，他也是一个艺术家，做杂粮生意的。他看了我的画说你的画价格应该翻一倍，当时我的一张画相当于15两黄金，翻一番就是30两。我开画展的时候和张大千是对门，当时他不卖画而是卖画册，每本画册120新加坡元，等于1两多黄金1本。还有一个评论家叫薛贵山，专门写书画评论文章，张大千很多画册的序文都是他写的，他在张大千面前特别介绍我，大千先生看到我的带有汉代石刻味道的东西后很赞赏，说不到60岁是写不到这个水平的，对我非常嘉许。
我有很多老师，像陆鼎宫，书法、文章好，诗也好；徐文镜的古琴、文章、金石、印章、印泥都好；饶宗颐的诗很好。徐文镜老师对我很好，当时我们二三百人在酒楼雅集，他拿着拐杖爬到椅子上大声说，我跟大家宣布一下，范婴子登画画画得很好。教我写诗的还有一个是北京四大公子之一，叫张舒平，他的父亲是晚清最后一任户部尚书，当时他在中文大学教书。
我到新加坡开画展的时候，新加坡的市长想见我，就在市政府前开了一个酒会邀请我去。当时有个福建老诗人在门口接我，我进去的时候说我来拜访市长，他说市长先生正在招待从香港来的画家，我把帖子拿了出来说我就是那个画家，他大吃一惊说你就是那个画家。他觉得那个画家应该是一个七八十岁的人物，那个时候我才30多岁。早年我很用功，学工笔画出身，后来走了“汉代六朝石刻”的路线，所以用了悬腕中锋，天天练习，画罗汉头上的光圈一画就是几个月。那个时候我教学生也是这样练，让学生悬腕中锋，向左画，向右画圆圈。我们中国画用笔讲究逆锋，宋朝的米芾有个八字真言说：“无往不复，无垂不缩。”晚年的时候用笔就开始放松了。开始人物画的比较多，后来买罗汉、观音的人比较少了，我就不画了，改画荷花了。
为什么改荷花呢？当时我有几个朋友在一起画，当时我有个想法就是你画的我不画，当时画山水的画竹子的很多，画牡丹的也有，荷花没人画，我就开始画荷花了。在这之前，我在美国搞了一次展览赚了5万块钱，那个时候这笔钱可以买五六层的大楼。当时我就和朋友在香港一起开了一个大农场，经营不善这笔钱泡汤了，后来我又画画。有个朋友写了篇文章说，幸亏范婴子登不会做生意，否则我们艺坛又少了一员猛将。
张：你是哪一年回的国？
范：我是1980年刚刚改革开放的时候回到上海，看看我的两个姐姐，住了一个礼拜，又回到了香港。到了1992年，我回老家祭祖。1993年应江苏省海外联谊会的邀请在江苏省美术馆开了一个盛大展览，文化部特别下文说可以从我的展览开始卖画。后来在一个艺术馆开展览时，他们要收藏一张画，但是没有经费，当时我的一张画每平尺过万，我就送给了他们一张。他们选了一张荷花，我说为什么你选这张荷花，他们说你的荷花当中有仙气。
张：牡丹这个题材是中国画中常见的题材，你画的牡丹很有个性，完全是范婴子登式的牡丹。你觉得在这方面是否对前人有所发展？
范：记得在台湾的邀请展上我画了一张牡丹。我加了一个长题说，牡丹外面很娇柔，不经风雨，但是她的性格内涵比红梅还要强。武则天下诏要求所有的花都要开，只有牡丹没有开，武则天一怒之下把牡丹贬到洛阳，洛阳的土地是沙土地，种庄稼不好，但是种牡丹是一流的，因为牡丹的特性是喜欢沙土的透气透水性。在宋代，洛阳的牡丹就发展到了400多个品种，欧阳修著书将它们归为72种，后来又将其改为三十六品。过年的时候，我就买几株牡丹放在那里天天观看，牡丹的结构、颜色非常鲜艳的，但是很多人画得像塑料似的，失去了牡丹的性格。我一直考虑怎样保证画出它们的性格——不俗气。我用淡彩来画，将颜色画得很轻盈，叶子画得很娇嫩，下了很大的功夫。这里面有一个诀窍就是用胶水。我的画都是用生纸画的，颜色很难控制，在水里面加一点胶，就可以控制得自如。原先画美女开脸，不拿粉开，而是用刚刚生完孩子的妇女的奶水开，脸开出来特别娇嫩。所以，艺是一种修养，术是一种方法，要老师传的。
张：牡丹入俗易，而出雅难。如果按照“逸、神、妙、能”四品来评价你的牡丹，那么你可能介于“逸”、“神”之间，还有空间可挖。画牡丹在这个层次上的画家很少，有些人技术很好，但画了一辈子只能算作“能”品，这是一个修养的问题。一个画家成为大师至关重要的是他的修养。你最大的好处就是早年结交了这么多国学大师，有诗人、哲学家、书法家，这些都为你后来不断前进提供了良好的人文修养。下一步创作有什么打算？
范：我现在快80岁了，但我还是有些宏图壮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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