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笑天是个极具传奇色彩的人，他身上录载着20世纪下半叶中国知识分子的各种典型遭遇，却又具有屡折不挠、宠辱不惊的鲜明的个性特点。他创作力旺盛，从中篇小说《公开的内参》、《离离原上草》到长篇小说《永宁碑》、《爱的葬礼》、《太平天国》、《孙中山》，再到历史题材影视剧《开国大典》、《重庆谈判》、《太平天国》、《孙中山》、《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等，都曾引起过广泛关注和轰动。很多人并不熟悉他，但当你面对他时，却会不由自主地被他的普通与平易所感染，被他的不矫饰、不粉饰、不文饰所感动，为他的坦坦荡荡所感佩。
少年文学梦的飞扬与破灭
张笑天不神化自己的创作道路，但他很庆幸自己有矢志不渝的文学梦。初中时候，懵懂少年张笑天开始了自己的文学创作，到了高中，实现梦想的愿望极其强烈，在创作上“着了迷”。他白天上学读书，晚上挑灯夜战，创作了数万字的小说《雨夜枪声》，并寄到了黑龙江出版社。如果那时的出版界像现在这样热衷于炒作“少年作家”，张笑天也许将提前开始他的作家生涯。但少年张笑天等来的不是墨香扑鼻的书本，而是一封未署名的退稿信，信里建议他：尽管你有一定的文字表达能力和编织故事的能力，但由于生活阅历所限，你自己尚不能胜任写长篇作品，望你能从短篇入手练笔。
年少气盛的张笑天不服气地撕了退稿信！
1957年，18岁的张笑天考入了东北师范大学历史系。他的文学梦并未因学历史而消逝，相反，历史丰富着他对社会人生的认识，激发着他的创作灵感。紧接着的“大跃进”年代，学子们被要求下乡“拔白旗”，帮助县政府编地方志，写地方史，有的还兼顾编写教材。张笑天被分到长白山区的柳河县，与一位姓高的教授执笔写《柳河县志》，他分工写历史沿革及解放前那段历史。这给张笑天提供了深入生活的机会，他十分兴奋。柳河县是抗日联军第一军战斗过的地方，为调查抗日联军第一军的战斗史实，张笑天背起行李一头钻进了茫茫原始森林，风餐露宿，追踪抗日联军的足迹，探访抗日联军的老战士，挖掘第一手资料。
莽莽苍苍的长白山蕴藏着许多动人的故事，张笑天被这些故事激励着，强烈的创作欲望使他夜不能寐，他决定把抗联的历史写成小说。
那个年代激情四溢，但并不适合青年们做文学梦，张笑天的几位同学，因为写几首小诗，都受到了批评。张笑天为了专心创作，决定休学。他说自己严重神经衰弱，骗老师准了假，躲到一个山村里，饥一餐饱一顿埋头创作。那时的张笑天，就展现了写作上的神速，两个半月时间，完成了36万字的书稿，取名《白山曲》。同时，拟定姊妹篇《黑水谣》。但不久，突降横祸，他被打成“雅各宾俱乐部”反党小集团成员。系里勒令他交出《白山曲》的原稿，说是上交审查。虽然一年后“反党成员”的身份给平反了，但系领导认为《白山曲》是反映错误路线的作品，下了“不许发表”的禁令。
张笑天的文学梦再一次遭受打击。
苦难也是人生难得的财富
1961年秋天，张笑天毕业后分配到吉林省长白山区敦化县一中教书。敦化小石河畔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逶迤在乱石间的羊肠小道，留下了张笑天的足迹。他在这里娶妻生子，也在这里遭遇人生最大的磨难。他的文学梦，也在这片落满松针的黑土地上，开始变成现实。
1962年初，张笑天和他的妻子杨净相识。当时有个人曾好心地告诉过杨净：凡是分配到小县城来的大学生，不是右派分子就是受过处分的，好的能分配到这儿吗？你要当心哪！但两年的交往，使杨净了解并深深地喜欢上了张笑天，她决定和他结婚。
1964年，张笑天和杨净喜结连理。那个时候，买什么都要凭票。有一位女教师给了张笑天1斤半毛线票，他本想买到手后让杨净自己织件毛衣，可杨净却拿这1斤半毛线给张笑天织了件外套。那是张笑天有生以来第一次穿毛衣。婚后第二年杨净怀孕了，张笑天把杨净送上火车，让她到千里之外的黑龙江老家去休养。杨净走了，张笑天也开始了他的“囤粮工程”。当时，一个月才四五斤细粮，张笑天便总去食堂吃高粱米和窝窝头。等杨净回来时，他竟攒下了满满一桶大米，让杨净吃这些细粮补身子，这令杨净感动不已。
然而，这贫寒中的甜蜜生活却将遭受一场风雨的摧折与考验。
1966年夏的一个晚上，张笑天被人叫到学校去参加“活动”，从此，他就失去了人身自由。一夜之间，张笑天被贴了上千张大字报，有人还直接写出了“揭露我校三家村黑干将张笑天”的大字标语。
不久，张笑天又被戴上“反动文人”、“反革命”两顶帽子，被隔离审查长达半年之久。
还有更严峻的考验在等着张笑天夫妇。工宣队有一次提审张笑天时，竟把杨净也带到场，要她当面揭发张笑天的“罪行”，并逼着杨净和“黑干将”丈夫离婚。杨净无言地拒绝了。
张笑天既感动又内疚，不忍心再拖累妻子，他写了一封长信，希望杨净离开他，选择清静的生活。杨净没有听从这一劝告，反而想方设法更加精心照顾丈夫。
1969年4月7日，张笑天才被宣布“解放”了。一走出小黑屋，张笑天就去找被抄走的《白山曲》手稿。等他费尽周折找到线索后，才知道这部手稿已被一个人裱糊了洞房……
1970年底，当时的敦化县委政治部借调他到县委搞创作，以庆祝建党50周年。他有空就下乡，跑林区，跟农民一块种地，跟林区工人一块伐木，这极大地丰富了他的创作生活，磨练了他的人生品格：坦诚，豪放，善良和宽容。很快，这个以写作神速而闻名的“白专”先生，就写出了长篇小说《雁鸣湖畔》。张笑天从此迈出了走向文坛的第一步。与白山黑水的亲密接触奠定了张笑天现实主义的创作风格。他创作的长篇小说《雁鸣湖畔》，中篇小说《木帮》、《大森林里的传说》及《种瓜记》等，都包含着白山黑水的缕缕乡情。
不久，长春电影制片厂请张笑天把《雁鸣湖畔》改编成电影，剧本改完了，长影也相中了他，张笑天又开始了他的影视编剧生涯。
物我两忘 宠辱不惊
一个对现实很敏感而又本着自己的本性和良知写作的作家，将注定他的生活不可能风平浪静。张笑天的波折并未因为动荡岁月的远去而消逝。1982年，张笑天发表中篇小说《公开的内参》，在大学生中引起强烈的反响，他接到的大学生来信装了几麻袋，争论极为激烈。1983年张笑天发表的另一篇小说也引起争议，甚至受到批评，经历过很多磨难的张笑天内心虽然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欣然接受了组织的批评。如果文革中写这么一篇“毒草”，面临的将是开除党籍、公职，送去劳动教养，或者更严重的结局。让张笑天感动的是，当时长影厂厂长帮他改检讨书，甚至吉林省省委书记也帮他斟酌个别字句。组织上给了他这样的结论：张笑天是一位写过很多好作品的作家。这部作品只是偶然的失误，因而应当对他耐心帮助，以期写出更多的好作品。此后张笑天作品照样写，工作照样干，后来还升了职。作家创作环境的宽松让张笑天切身体会到了社会的进步。电视剧《太平天国》播出后，学界、网上争议不断，但张笑天的心态已经十分平和，能愈加坦荡地面对各种评议。这样的经历也被张笑天当作一种财富，造就了他在文艺上的宽容心态。他主张对待文学作品，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既不要忙着说好，也不要忙着批判，应该宽容一点，现在的读者有一定水平，要相信他们的判断力，也要相信历史的检验。
这样的宽容态度也使得张笑天的创作进入更深的层次。在他的笔下，人物不再是一些政治派别或阶级的符号，而首先是一个人。他善于表现人物命运的悲欢离合，揭示在特定历史环境中展现出来的人性弱点与人格悲剧，于是，在他的作品中，不管正面人物还是反面人物，都散发着一种迷人的人格魅力。
新时期以来，张笑天的创作才情得到极大爆发，大作不断。除了历史小说与现实小说写作外，他的影视剧本创作更是大丰收，《太平天国》、《孙中山》、《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在近两年的荧屏上热播不断，而《朱元璋还乡》、《施琅英雄传》也呼之欲出。一部反映伪满洲国贫民学生和文艺工作者反抗黑暗统治的长篇小说，也即将动笔。
张笑天的创作极其神速，在创作《台湾首任巡抚刘铭传》剧本之前，他并不了解刘铭传这个人物，当时，该剧制片人带着一位清史专家找到他，希望他担任该剧的编剧，张笑天说，你们讲讲他的事迹，让我感动了，我就写。接下来的两天时间里，清史专家向张笑天介绍了刘铭传的各种事迹，并录了七八盘磁带。张笑天被感动了，欣然接下编剧任务。3个月后，剧本就完稿。其创作力之强悍，让人惊叹。连著名作家邓友梅、从维熙对张笑天的才思敏捷也十分佩服，赞扬他万余字小说一天之内一气呵成，“文稿清清爽爽，而且很少有丢字漏词和涂抹之处”，并认为在“创作产量和作品表现的生活幅度上”，文坛上难有人与张笑天媲美。
“我一直庆幸拥有一笔财富，这财富不是金钱珠宝，而是坎坷的经历，甚至包括灾难。养尊处优的象牙塔式的生活，对于作家来说并非幸事。人的一生是由无数曲折的链条组接起来的生命轨迹，这链条上纽结着所有的痛苦、欢乐、彷徨、迷惘、挫折和成功，它们构成了我生命的乐章，也是我作品精髓之所在。我不期望作家成为基督、救世主，但我想他们可以做到‘文如其人’，或‘人如其文’，不矫饰、不粉饰、不文饰，哪怕自己是有缺陷、有缺憾，但只要坦坦荡荡立于人前，那么他的人格、他的文章才不欺人也不自欺，魅力由此而生。我希望我能做到温不增华，寒不改叶，物我两忘，宠辱不惊。我可能穷毕生之追求也达不到这种境界，但我向往之。”
这是张笑天的人生寄语。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