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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全译
 
孟子
  前言
  梁惠王上①
  梁惠王下
  公孙丑上
  公孙丑下
  滕文公上
  滕文公下
  离娄上
  离娄下
  万章上
  万章下
  告子上
  告子下
  尽心上
  尽心下

前言
  孔子所创的儒家学说,一百多年后,由于孟子的继承和发展而变得更丰富了,更系统了,在中国传统文化的苑囿里,终于长成了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
  孟子名轲,字子舆,战国中期邹(今山东省邹县)人,大约生于公元前380年前后,在世八十多年。其父早逝,他从小得力于母亲教导和环境熏陶,热爱学习毫不松懈。一生崇拜孔子,自称:“乃所愿,则学孔子也。”他受业于孔子之孙子思的门人,可说是得到孔子学说的真传。学成之后,面对百家纷争、天下征战的局面,他一方面与杨、墨诸家学说激烈论战,一方面亲率弟子游历宋、滕、齐、梁诸国,向他们阐述“仁政”主张。由于当时“天下方务于合纵连衡,以攻伐为贤”,他的主张显然不合时宜,被人视为“迂阔于事”,遭到诸侯的拒绝。于是他更重于设帐授徒,把“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作为人生一大乐趣。到了晚年更是专心于著述讲学,写成传世的重要著作《孟子》七篇。
  关于《孟子》的作者,历来有争论,一说是孟子自著,一说是其弟子共同记述。我们还是同意《史记·孟荀列传》中的说法:“(孟子)退而与万章之徒序《诗》、《书》,述仲尼之意,作《孟子》七篇。”即是说,孟子与其弟子共同参与了著述。从全书思想内容和论辩风格的一致性来说,孟子亲自执笔的可能性更大些,至少他也是个润色审订者。
  孟子继承了孔子“仁”的学说而又有较大发展。他的“仁”主要体现在政治上,主张通过施行“仁政”去统一天下。具体内容主要有三点:一是“制民之产”,即让百姓有一份固定的田产,让他们不饥不寒,养生丧死而无憾。二是“与民同乐”,要统治者注意民心向背,体恤民意,赢得民心。三是“谨庠序之教”,建立人伦规范,形成良好的社会风尚。孟子认为“仁政”的核心是“保民”,只有施行“仁政”才能无敌于天下。这种主张在当时未能行得通,但却为后世有为的统治者提供了治国的基本方略,因此具有超越时代的价值。孟子提出“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要统治者多为人民的生存条件着想,对残害百姓的君王,他痛加指斥,认为可废可弑。这旷古未有的议论,更鲜明地反映了他的民本思想,是闪现于中国社会思想史上的一道强光。
  孟子不但讲“仁”,也强调“义”。“义”的本意是行为合理适宜。孟子把“义”作为人的行为选择的最高标准。利义相比,应轻利取义;生死关头,也要舍生取义。“义”的内涵各时代当然有所不同,但利义选择问题,永远存在。因此孟子的利义观影响深远,对我们民族价值观念的形成具有重大作用。
  “性善”、“性恶”论,是中国哲学史上的重要命题。孟子是“性善”论者。他说:“人性之善也,人皆有之;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他把“性善”具体阐述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这“四心”,认为对应这“四心”的仁义礼智不是外加的,而是“我固有之”的,但他又说“求则得之,舍则失之”,即要自觉地向自身内心去追求,才能得到。这就是“反求诸己”。其实,人之初无所谓性善性恶,在长大的过程中,由于环境和教育的影响作用,才有了向善向恶的变化。性善虽是孟子的理论预设,但在分析人的实际道德状况时也很重视环境对人的影响。
  孟子的“人格”论影响深远。他所推崇的理想人格是“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他认为人格的重要远远高于财富、权力、地位。主张做人要做有“浩然之气”的“大丈夫”。怎样蓄积“浩然之气”,那就是:一要持志养气,坚持崇高的志向追求;二要“动心忍性”,有意识地在逆境中磨砺意志;三要“存心养性”,就是要清心寡欲。孟子的这些主张和理论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贡献。浩然之气的“大丈夫”,自古以来激励了无数的志士,诚如冯友兰先生所说:“懂得了这个词汇,才可以懂得中国文化和中华民族的精神。”(冯友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二册)
  孟子的教学思想也值得后人重视。他认为学习成绩不决定于天资的高低,而决定于学习的态度,他用生动的故事作比喻,告诫学生学习一定要专心致志。学习的过程应该是循序渐进的,不应该“揠苗助长”。他又继承孔子“因材施教”的原则,提出“教亦多术”,对不同的学生要有不同的教学方法、不同的教学目标,都要因人而异。孟子又特别强调学习过程中的独立思考和独立见解。他有句名言:“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就是要求学生不轻信、不盲从书上结论或前人之说,通过积极思考得出自己的结论。
  《孟子》一书在文章风格上是独树一帜的。孟子可以说是个雄辩家。他能用巧妙的方法将谈话引入预设的话题,能用不断的反诘揭露论敌的破绽,能用形象恰当的比喻说明事理,能用有力的逻辑推理阐明自己的论点。因此《孟子》文章,总体上具有明快练达,酣畅犀利,气势磅礴的风格特点,对中国文学创作的发展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我们在为《孟子》注译的过程中,主要参考了《十三经注疏》中的《孟子注疏》,南宋朱熹的《孟子集注》,清人焦循的《孟子正义》,戴震的《孟子字义疏证》,今人杨伯峻先生的《孟子译注》,同时还参阅了一些大陆和港台注本。我们的注译原则是,广搜博采,会同比较,在深刻理解的基础上,选出我们认为最能表达原文的解释、最恰当的词语、句式。在前人误释或难解之处,我们不因袭旧注含混而过,而是重新考证,作出新的解释。我们着力于译,全书以直译为主,少用意译,以便尽可能减少译文失误,避免以己意掺入文意,同时给初学文言者提供方便。语言力求符合语境、人物、文章风格等,注重简洁晓畅。限于学识和能力,这些原则未必都能做到,文中错误定所难免,殷切期盼专家、读者批评指正。
  本书的大部分译注工作由马智强同志承担。


梁惠王上①
  共七章
  (一)孟子见梁惠王②。王曰:“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说:“老先生,您不远千里而来,将有什么有利于我的国家吗?”
  孟子对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③。王曰‘何以利吾国?’大夫曰‘何以利吾家④?’士庶人曰‘何以利吾身?’上下交征利而国危矣。万乘之国⑤,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苟为后义而先利,不夺不餍⑥。未有仁而遗其亲者也,未有义而后其君者也。王亦曰仁义而已矣,何必曰利?”
  孟子回答道:“大王,您为什么定要说到那利呢?只有仁义就够了。大王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国家?’大夫说‘怎样有利于我的封邑?’士人平民说‘怎样有利于我自身?’上上下下互相争夺利益,那国家就危险了。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千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杀掉国君的,必定是国内拥有百辆兵车的大夫。在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千辆兵车;在拥有千辆兵车的国家里,这些大夫拥有百辆兵车,不算是不多了,如果轻义而重利,他们不夺取(国君的地位和利益)是绝对不会满足的。没有讲仁的人会遗弃自己父母的,没有行义的人会不顾自己君主的。大王只要讲仁义就行了,何必谈利呢?”
  【注释】①梁惠王上:《梁惠王》是《孟子》第一篇的篇名,《孟子》和《论语》一样,原无篇名,后人一般取每篇第一章中的前两三字为篇名。《孟子》共七篇,东汉末赵岐为《孟子》作注时,将每篇皆分为上、下,后人从之。②梁惠王:即战国时魏惠王魏,前369—前319年在位。魏原来都城在安邑(今山西夏县西北),因秦国的压力,前361年魏惠王迁都大梁(今河南开封),故魏也被称为梁,魏惠王也被称为梁惠王。“惠”是其死后的谥号。③仁义:“仁”是儒家的一种含义广泛的道德观念,是各种善的品德的概括,核心指人与人相互亲爱。“义”,儒家学说指思想行为符合一定的准则。④大夫:先秦时代职官等级名,国君之下有卿、大夫、士三级。家:大夫的封邑。封邑是诸侯封赐所属卿、大夫作为世禄的田邑(包括土地上的劳动者在内),又称采(cǎi)地。⑤乘:音shèng,量词,一车四马为一乘。当时战争的形式主要是车战,一辆兵车由四匹马拉,车上有三名武装战士,后有若干步兵。古代常以兵车的多少衡量诸侯国或卿大夫封邑的大小。⑥餍:满足。
  (二)孟子见梁惠王。王立于沼上,顾鸿雁麋鹿,曰:“贤者亦乐此乎?”
  孟子谒见梁惠王。惠王站在池塘边上,一面观赏着鸿雁麋鹿,一面问道:“贤人对此也感受到快乐吗?”
  孟子对曰:“贤者而后乐此,不贤者虽有此,不乐也。《诗》云①:‘经始灵台,经之营之,庶民攻之,不日成之。经始勿亟,庶民子来。王在灵囿②,


梁惠王下
  共十六章
  (一)庄暴见孟子①,曰:“暴见于王②,王语暴以好乐,暴未有以对也。”曰:“好乐何如?”
  庄暴来见孟子,说:“我被齐王召见,齐王告诉我,他喜爱音乐,我没有话回答他。”庄暴问道:“喜爱音乐怎么样?”
  孟子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国其庶几乎!”
  孟子说:“(如果)齐王非常喜爱音乐,齐国恐怕就有希望了!”
  他日,见于王曰:“王尝语庄子以好乐,有诸?”
  后来的某一天,孟子被齐王接见,问(齐王)道:“大王曾对庄暴说喜爱音乐,有这回事吗?”
  王变乎色,曰:“寡人非能好先王之乐也,直好世俗之乐耳。”
  齐王(不好意思地)变了脸色,说:“我不是喜爱古代先王的音乐,只是喜爱世俗的音乐罢了。”
  曰:“王之好乐甚,则齐其庶几乎!今之乐由古之乐也。”
  孟子说:“大王非常喜爱音乐,齐国恐怕就有希望了!现在的音乐如同古代的音乐。”
  曰:“可得闻与?”
  齐王说:“可以把道理讲给我听听吗?”
  曰:“独乐乐,与人乐乐,孰乐?”
  孟子问:“一个人欣赏音乐的快乐,与别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
  曰:“不若与人。”
  齐王说:“不如同别人一起欣赏快乐。”
  曰:“与少乐乐,与众乐乐,孰乐?”
  孟子问:“同少数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同很多人一起欣赏音乐的快乐,哪一种更快乐?”
  曰:“不若与众。”
  齐王说:“不如同很多人一起欣赏快乐。”
  “臣请为王言乐。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③,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④:‘吾王之好鼓乐,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⑤,举疾首蹙頞而相告曰:‘吾王之好田猎,夫何使我至于此极也?父子不相见,兄弟妻子离散。’此无他,不与民同乐也。
  (孟子说:)“请让我为大王谈谈音乐。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了大王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曲调,全都头脑作痛,眉头紧皱,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喜爱音乐,为什么使我们痛苦到这样的极点?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儿离散。’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大王车马的声音,看到旗帜的华美,全都头脑作痛,眉头紧皱,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喜欢打猎,为什么使我们痛苦到这样的极点?父子不能相见,兄弟妻儿离散。’这没有别的原因,是不和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
  “今王鼓乐于此,百姓闻王钟鼓之声,管龠之音,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鼓乐也?’今王田猎于此,百姓闻王车马之音,见羽旄之美,举欣欣然有喜色而相告曰:‘吾王庶几无疾病与,何以能田猎也?’此无他,与民同乐也。今王与百姓同乐,则王矣。”
  “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奏乐,百姓听到钟鼓的声音,箫笛的曲调,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大概没什么病吧,不然怎么能奏乐呢?’假设现在大王在这里打猎,百姓听到君王车马的声音,看到旗帜的华美,都欢欣鼓舞,喜形于色,互相议论说:‘我们君王大概没什么病吧,不然怎么能打猎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是和百姓共同快乐的缘故。如果大王能和百姓共同快乐,那就能称王于天下了。”
  【注释】①庄暴:齐国大臣。②王:指齐宣王。③管龠(yuè):古管乐器名。龠,似笛而
  ④⑤短小。蹙頞(cùè):蹙,紧缩;頞,鼻梁。蹙頞,形容愁眉苦脸的样子。羽旄:鸟羽和旄牛尾,古人用作旗帜上的装饰,故可代指旗帜。
  (二)齐宣王问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①,有诸?”
  齐宣王问道:“文王的园林有七十里见方,有这事吗?”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答道:“在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曰:“若是其大乎?”
  宣王问:“竟有这么大吗?”
  曰:“民犹以为小也。”
  孟子说:“百姓还觉得小了呢。”
  曰:“寡人之囿方四十里,民犹以为大,何也?”
  宣王说:“我的园林四十里见方,百姓还觉得大,这是为什么呢?”
  曰:“文王之囿方七十里,刍荛者往焉,雉兔者往焉,与民同之,民以为小,不亦宜乎?臣始至于境,问国之大禁,然后敢入。臣闻郊关之内有囿方四十里,杀其麋鹿者如杀人之罪;则是方四十里为阱于国中,民以为大,不亦宜乎?”
  孟子说:“文王的园林七十里见方,割草砍柴的可以去,捕鸟猎兽的可以去,是与百姓共同享用的,百姓认为太小,不也是很自然的吗?我初到齐国边境时,问明了齐国重要的禁令,这才敢入境。我听说国都郊区之内有个园林四十里见方,杀了其中的麋鹿,就如同犯了杀人罪;这就像是在国内设下了一个四十里见方的陷阱,百姓认为太大了,不也是应该的吗?”
  【注释】①囿:古代畜养禽兽的园林。
  (三)齐宣王问曰:“交邻国有道乎?”
  齐宣王问道:“同邻国交往有什么原则吗?”
  孟子对曰:“有。惟仁者为能以大事小,是故汤事葛①,文王事混夷②。惟智者为能以小事大,故大王事獯鬻③,勾践事吴④。以大事小者,乐天者也;以小事大者,畏天者也。乐天者保天下,畏天者保其国。《诗》云:‘畏天之威,于时保之。’”⑤
  孟子答道:“有。只有仁人能以大国的地位侍奉小国,所以商汤曾侍奉葛国,文王曾侍奉混夷。只有聪明的人能以小国的地位侍奉大国,所以周太王曾侍奉獯鬻,勾践曾侍奉吴国。能以大国地位侍奉小国的,是乐于听从天命的人;能以小国地位侍奉大国的,是畏惧天命的人。乐于听从天命的能安定天下,畏惧天命的能保住他的国家。《诗经》上说:‘畏惧上天的威严,才能得到安定。’”
  王曰:“大哉言矣!寡人有疾,寡人好勇。”
  宣王说:“讲得太好了!(不过)我有个毛病,我喜欢勇武。”
  对曰:“王请无好小勇。夫抚剑疾视曰:‘彼恶敢当我哉!’此匹夫之勇,敌一人者也。王请大之!《诗》云:‘王赫斯怒,爰整其旅,以遏徂莒⑥,以笃周祜,以对于天下。’⑦此文王之勇也。文王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书》曰:‘天降下民,作之君,作之师,惟曰其助上帝宠之,四方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⑧一人衡行于天下⑨,武王耻之。此武王之勇也。而武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今王亦一怒而安天下之民,民惟恐王之不好勇也。”
  孟子答道:“大王请不要喜欢小勇。按着剑、瞪着眼说:‘他哪敢抵挡我!’这是平常之人的小勇,只能对付一个人罢了。大王请把它扩大开去!《诗经》上说:‘文王勃然发怒,于是整军备武,挡住侵犯莒国的敌人,增我周朝的威福,以此报答天下的期望。’这就是文王的勇武。文王一怒而安定了天下的百姓。《尚书》上说:‘上天降生万民,为他们设君主,立师长,要他们协助上天爱护百姓,天下有罪和无罪的,都有我在(处罚或安抚他们),天下谁敢超越它的本分?’有一个人横行天下,武王就感觉到耻辱。这就是武王的勇武。而武王也是一怒就安定了天下的百姓。如果现在大王也一怒就安定天下的百姓,那么百姓还唯恐大王不喜欢勇武呢!”
  【注释】①汤事葛:汤,即商朝的创建者成汤。葛,古国名,故城在今河南宁陵县北。“汤事葛”,其事详见本书《滕文公下》第五章。②混夷:即昆夷,殷末周初西戎国名。③大(tài)王:也作“太王”,周文王的祖父古公亶父,周族首领。獯鬻(xūn yù):古代北方的一个少数民族,周称猃狁(xiǎnyǔn),秦汉时称匈奴。④勾(gōu)践:春秋时越国君主。前494年,越被吴打败,勾践屈辱事吴,后卧薪尝胆,发愤图强,终于灭掉吴国。⑤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周颂·我将》。⑥莒:殷末国名(此从赵岐说),非西周分封、前431年为楚所灭的莒国。⑦以上五句出自《诗经·大雅·皇矣》。⑧以上六句为《尚书》逸文,伪古文《尚书》放入《泰誓上》篇。⑨一人:指殷纣王。周武王起兵伐纣灭殷。
  (四)齐宣王见孟子于雪宫①。王曰:“贤者亦有此乐乎?”
  齐宣王在雪宫接见孟子。宣王问道:“贤人也有这种快乐吗?”
  孟子对曰:“有。人不得,则非其上矣。不得而非其上者,非也;为民上而不与民同乐者,亦非也。乐民之乐者,民亦乐其乐;忧民之忧者,民亦忧其忧。乐以天下,忧以天下,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答道:“有。人们得不到这种快乐,就要抱怨他们的君主了。得不到就抱怨他们的君主,是不好的;作为百姓的君主却不与百姓同乐,也是不好的。君主把百姓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百姓也就会把君主的快乐当作自己的快乐;君主把百姓的忧患当作自己的忧患,百姓也就会把君主的忧患当作自己的忧患。乐,同天下人一起乐,忧,同天下人一起忧,这样还不能称王天下的,是从来不会有的。
  “昔者齐景公问于晏子曰②:‘吾欲观于转附、朝儛③,遵海而南,放于琅邪④;吾何修而可以比于先王观也?’晏子对曰:‘善哉问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巡狩者,巡所守也。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述职者,述所职也。无非事者。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夏谚曰:“吾王不游,吾何以休?吾王不豫,吾何以助?一游一豫,为诸侯度。”今也不然,师行而粮食,饥者弗食,劳者弗息。睊睊胥谗,民乃作慝⑤。方命虐民,饮食若流;流连荒亡,为诸侯忧。从流下而忘反谓之流,从流上而忘反谓之连,从兽无厌谓之荒,乐酒无厌谓之亡。先王无流连之乐、荒亡之行。惟君所行也。’
  “从前,齐景公问晏子道:‘我想去游览转附、朝儛两座山,然后沿着海边往南,一直游览到琅邪;我要怎样修养才能和先王的巡游相比呢?’晏子答道:‘问得好啊!天子到诸侯那里去叫巡狩。所谓巡狩,就是巡视诸侯所守的疆土。诸侯去朝见天子叫述职。所谓述职,就是汇报履行职守的情况。都没有无事外出的。春天视察耕作情况,补助(种子、耕力)不足的人;秋天视察收获情况,周济歉收的人。夏代的民谚说:“我王不出来巡游,我们哪会得到休息?我王不出来视察,我们哪会得到补助?巡游视察,成为诸侯的榜样。”现在却不是这样,出巡时兴师动众,征集粮食,使得饥饿的人没有饭吃,劳累的人不得休息。人人侧目而视,个个怨声不绝,百姓就会作乱造反。(这样的巡游)背逆天意,祸害百姓,吃喝浪费如同流水;流连荒亡,成了诸侯的忧患。从上游顺流玩到下游,乐而忘返,这叫流;从下游逆水玩到上游,乐而忘返,这叫连;打猎不知尽兴,这叫荒;喝酒不知满足,这叫亡。先王没有流连的享乐、荒亡的行径。只看您怎么做了。’
  “景公悦,大戒于国,出舍于郊。于是始兴发补不足。召大师曰:“为我作君臣相说之乐!’盖《徵招》、《角招》是也⑥。其诗曰:‘畜君何尤?’畜君者,好君也。”
  “景公听了十分高兴,在都城内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然后离开宫室搬到郊外住。接着就开仓救济穷人。又召来乐官,吩咐道:‘给我作一首君臣同乐的乐曲!’大概就是《徵招》、《角招》这两首吧。其中有句歌词说:‘畜君有什么过错?’‘畜君’就是爱护君主的意思。”
  【注释】①雪宫:齐宣王的离宫(正宫之外临时居住的宫室)。②齐景公:春秋时齐国君主姜杵臼,前547年—前490年在位。晏子:即齐国著名贤臣晏婴。③转附、朝儛:都是山名。
  ⑤④琅邪(yá):山名,在今山东胶南县南,面临黄海。慝(tè):恶。⑥《徵(zhǐ)招》、《角招》:古代乐曲名。
  (五)齐宣王问曰:“人皆谓我毁明堂①,毁诸?已乎?”
  齐宣王问道:“人家都建议我毁掉明堂,毁掉它呢,还是不毁呢?”
  孟子对曰:“夫明堂者,王者之堂也。王欲行王政,则勿毁之矣。”
  孟子答道:“明堂是(施行仁政的)王者的殿堂。大王如果打算施行仁政,就不要毁掉它了。”
  王曰:“王政可得闻与?”
  宣王说:“仁政的道理,能说给我听听吗?”
  对曰:“昔者文王之治岐也②,耕者九一,仕者世禄,关市讥而不征,泽梁无禁,罪人不孥。老而无妻曰鳏,老而无夫曰寡,老而无子曰独,幼而无父曰孤。此四者,天下之穷民而无告者。文王发政施仁,必先斯四者。《诗》云:‘哿矣富人,哀此茕独!’”③
  孟子说:“从前周文王治理岐地,农民只抽九分之一的税;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关卡和市场(对商人)只稽查不征税;湖泊池沼不设禁令,(任人捕鱼;)惩办罪人不牵连妻儿。年老无妻叫鳏,年老无夫叫寡,年老无子叫独,年幼无父叫孤。这四种人是天下最困难而又无所依靠的人。文王发布政令、施行仁政,必定先照顾这四种人。《诗经》上说:‘富人的生活是称心啦,要怜悯这些孤独无依的人!’”
  王曰:“善哉言乎!”
  宣王说:“说得好啊!”
  曰:“王如善之,则何为不行?”
  孟子说:“大王如果觉得好,那么为什么不照着去做呢?”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货。”
  宣王说:“我有个毛病,我爱财。”
  对曰:“昔者公刘好货④,《诗》云:‘乃积乃仓,乃裹糇粮,于橐于囊⑤,思戢用光。弓矢斯张,干戈戚扬,爰方启行。’⑥故居者有积仓,行者有裹囊也,然后可以爰方启行。王如好货,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说:“从前公刘爱钱财,《诗经》上说:‘粮食积聚满囤仓,筹足干粮装橐囊。团结安定声威扬。箭上弦弓开张,干戈斧钺都带上,于是启程奔前方。’这就是说,留守故土的人粮食满囤仓,迁徙新地的人带足干粮,然后才启程远行。大王如果爱财,能和百姓共同享用,那么实行仁政有什么困难的呢?”
  王曰:“寡人有疾,寡人好色。”
  宣王说:“我还有个毛病,我好色。”
  对曰:“昔者大王好色,爱厥妃。《诗》云:‘古公亶父,来朝走马,率西水浒,至于岐下,爰及姜女,聿来胥宇。’⑦当是时也,内无怨女,外无旷夫。王如好色,与百姓同之,于王何有?”
  孟子说:“从前太王也好色,宠爱他的妃子。《诗经》上说:‘古公亶父,清晨骑马奔驰,沿着西边水滨,到了岐山脚下,带着宠妃姜氏女,来勘察可建宫室的地方。’在那时候,内无找不到丈夫的女子,外无打光棍的单身汉。大王如果好色,(同时)也让百姓都有配偶,那么,实行仁政会有什么困难呢?”
  【注释】①明堂:周天子东巡时接受诸侯朝见的地方,在泰山脚下。②岐:地名,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相传周太王古公亶父自豳(陕西甸邑迁此建邑,成为周族居住之处。③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正月》。哿(gě),同“可”。④公刘:周族早期首领,曾率部落从邰迁至豳,周族从此兴旺起来。⑤橐、囊:盛东西的口袋。⑥以上七句出自《诗经·大雅·公刘》。⑦以上六句出自《诗经·大雅·绵》。
  (六)孟子谓齐宣王曰:“王之臣有托其妻子于其友而之楚游者,比其反也,则冻馁其妻子,则如之何?”
  孟子对齐宣王说:“假如大王有个臣子,把妻子儿女托付给朋友照顾,自己到楚国去游历,等他回来时,妻子儿女却在受冻挨饿,对这样的朋友该怎么办?”
  王曰:“弃之。”
  宣王说:“抛弃他!”
  曰:“士师不能治士,则如之何?”
  孟子说:“司法官管不好他的下级,那该怎么办?”
  王曰:“已之。”
  宣王说:“罢免他。”
  曰:“四境之内不治,则如之何?”
  孟子说:“一个国家治理不好,那该怎么办?”
  王顾左右而言他。
  宣王扭头去看左右的人,把话题扯到别的事情上去了。
  (七)孟子见齐宣王,曰:“所谓故国者,非谓有乔木之谓也,有世臣之谓也。王无亲臣矣,昔者所进,今日不知其亡也。”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所谓故国,不是说国中要有高大的树木,而是说要有世代(与国家休戚相关)的臣子。现在大王没有亲信的臣子了,过去任用的人,现在不知哪里去了。”
  王曰:“吾何以识其不才而舍之?”
  宣王说:“我怎样识别哪些人没有才干而不任用他们呢?”
  曰:“国君进贤,如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说:“国君进用人才,如果不得已,将会使地位低的超过地位高的,关系远的超过关系近的,对此能不慎重吗?(对于一个人,)左右侍臣都说他好,还不行;大夫们都说他好,也还不行;全国的人都说他好,这才去考察他,见他确实是好,这才任用他。左右侍臣都说不行,不要听信;大夫们都说不行,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不行,这才考察他,见他确实不行,这才罢免他。左右侍臣都说可杀,不要听信;大夫们都说可杀,不要听信;全国的人都说可杀,这才考察他,见他确实可杀,这才杀掉他。所以说,是全国的人杀掉他的。这样,才可以算是百姓的父母。”
  (八)齐宣王问曰:“汤放桀①,武王伐纣②,有诸?”
  齐宣王问道:“商汤流放夏桀,武王讨伐商纣,有这些事吗?”
  孟子对曰:“于传有之。”
  孟子回答道:“文献上有这样的记载。”
  曰:“臣弑其君,可乎?”
  宣王问:“臣子杀他的君主,可以吗?”
  曰:“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残贼之人谓之一夫。闻诛一夫纣矣,未闻弑君也。”
  孟子说:“败坏仁的人叫贼,败坏义的人叫残;残、贼这样的人叫独夫。我只听说杀了独夫纣罢了,没听说臣杀君啊。”
  【注释】①汤放桀:桀,夏朝最后一个君主,暴虐无道。传说商汤灭夏后,把桀流放到南巢(据传在今安徽省巢县一带)。②武王伐纣:纣,商朝最后一个君主,昏乱残暴。周武王起兵讨伐,灭掉商朝,纣自焚而死。
  (九)孟子见齐宣王,曰:“为巨室,则必使工师求大木①。工师得大木,则王喜,以为能胜其任也。匠人斫而小之,则王怒,以为不胜其任矣。夫人幼而学之,壮而欲行之,王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如?今有璞玉于此②,虽万镒③,必使玉人雕琢之。至于治国家,则曰:‘姑舍女所学而从我’,则何以异于教玉人雕琢玉哉?”
  孟子谒见齐宣王,说:“建造大房子,就一定要叫工师去寻找大木料。工师找到了大木料,大王就高兴,认为工师是称职的。木匠砍削木料,把木料砍小了,大王就发怒,认为木匠是不称职的。一个人从小学到了一种本领,长大了想运用它,大王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样行吗?设想现在有块璞玉在这里,虽然价值万金,也必定要叫玉人来雕琢加工。至于治理国家,却说:‘暂且放弃你所学的本领来听我的’,那么,这和非要玉匠(按您的办法)去雕琢玉石不可,有什么不同呢?”
  【注释】①工师:管理各种工匠的官员。②璞玉:未雕琢加工过的玉。③镒(yì):古代重量单位,二十两(一说二十四两)为一镒。
  (十)齐人伐燕,胜之。宣王问曰:“或谓寡人勿取,或谓寡人取之。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五旬而举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
  齐国攻打燕国,战胜了燕国。齐宣王问道:“有人劝我不要吞并燕国,有人劝我吞并燕国。以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五十天就打了下来,光凭人力是做不到的。不吞并它,必定会有上天降下的灾祸。吞并它,怎么样?”
  孟子对曰:“取之而燕民悦,则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悦,则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①。以万乘之国伐万乘之国,箪食壶浆以迎王师②,岂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亦运而已矣。”
  孟子回答说:“吞并了,燕国人民高兴,那就吞并它。古代有人这么做过,武王就是这样。吞并了,燕国人民不高兴,那就不要吞并。古代也有人这么做过,文王就是这样。以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去攻打另一个拥有万辆兵车的国家,百姓带着酒食来迎接大王的军队,难道有别的要求吗?只是想避开水深火热的环境罢了。如果水更深,火更热,百姓也就只有转望别人去解救他们了。”
  【注释】①文王是也:指周文王在三分天下有其二时,仍然服事商纣王的事。②箪食壶浆:用箪装着食物用壶装着酒浆。箪,古代盛饭的圆形竹器。
  (十一)齐人伐燕,取之。诸侯将谋救燕。宣王曰:“诸侯多谋伐寡人者,何以待之?”
  齐国攻打燕国,打下了燕国。别的诸侯国合谋去救燕国。宣王说:“很多诸侯谋划来攻打我,怎么对付他们呢?”
  孟子对曰:“臣闻七十里为政于天下者,汤是也。未闻以千里畏人者也。《书》曰:‘汤一征,自葛始。’天下信之,东面而征,西夷怨,南面而征,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望之,若大旱之望云霓也。归市者不止,耕者不变,诛其君而吊其民,若时雨降,民大悦。《书》曰:‘■我后,后来其苏。’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若杀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毁其宗庙①,迁其重器②,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齐之强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动天下之不得已,将使卑逾尊,疏逾戚,可不慎与?左右皆曰贤,未可也;诸大夫皆曰贤,未可也;国人皆曰贤,然后察之,见贤焉,然后用之。左右皆曰不可,勿听;诸大夫皆曰不可,勿听;国人皆曰不可,然后察之,见不可焉,然后去之。左右皆曰可杀,勿听;诸大夫皆曰可杀,勿听;国人皆曰可杀,然后察之,见可杀焉,然后杀之。故曰国人杀之也。如此,然后可以为民父母。”
  孟子回答道:“我听说凭七十里见方的一大块地方就统一了天下的,商汤就是这样。没有听说凭着千里见方的一大块地方还怕别人的。《尚书》上说:‘商汤的征伐,从葛开始。’天下的人都信任商汤,他向东征伐,西边的民族就埋怨,向南征伐,北边的民族就埋怨,(他们埋怨)说:‘为什么(不先征伐我们这里,而要)把我们放到后头呢?’人民盼望他,如同大旱时节盼望乌云虹霓一样。(汤的军队到了一地,)赶集市的照常做买卖,种田的照常干农活。杀了那里的暴君,慰问那里的百姓,像是及时雨从天而降,百姓欣喜若狂。《尚书》上又说:‘等待我们的君王,君王来了,我们就得到新生。’现在,燕国虐待它的百姓,大王去征伐它,百姓都以为会把他们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所以用竹筐盛了饭,瓦壶装了酒,迎接大王的军队。如果您杀戮他们的父兄,囚禁他们的子弟,毁坏他们的宗庙,搬走他们国家的宝器,那怎么行呢?天下本来就畏忌齐国的强大,现在齐国扩大了一倍的土地却不施行仁政,这就使得天下的诸侯要出兵攻打您了。大王赶快发布命令,把被抓的老人孩子遣送回去,停止搬运燕国的宝器,同燕国人商量,选立一个新国君,然后撤离燕国,那么还来得及阻止(各国动兵)。”
  【注释】①毁其宗庙:宗庙,天子、诸侯祭祀祖先的地方。国家保存,宗庙就得以保存。故“毁其宗庙”意味着灭其国家。②迁其重器:重器,古代君王所铸造的作为传国宝器的鼎之类。迁其重器,意味着灭亡其国家。③旄倪:旄,同“耄”,古时八十至九十岁称耄,这里泛指老人。倪,儿童。
  (十二)邹与鲁哄①。穆公问曰:“吾有司死者三十三人,而民莫之死也。诛之,则不可胜诛;不诛,则疾视其长上之死而不救,如之何则可也?”
  邹国与鲁国交战。邹穆公问孟子:“我的官员死了三十三人,而百姓没有一个肯为长官效死的。杀了他们吧,无法杀尽;不杀吧,又恨他们看着自己的长官死难而不去救,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凶年饥岁,君之民老弱转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②,而君之仓廪实,府库充,有司莫以告,是上慢而残下也。曾子曰③:‘戒之戒之!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夫民今而后得反之也。君无尤焉。君行仁政,斯民亲其上,死其长矣。”
  孟子回答道:“饥荒年头,您的百姓,年迈体弱的辗转饿死在荒山沟里,壮年人逃往四方,都快上千人了,然而您的粮仓里粮食满满的,库房里财物足足的,官员们没有一个向您报告(这些情况),这就是对上怠慢国君,对下残害百姓啊。曾子说过:‘警惕啊,警惕啊!你做出的事,后果会反加到你身上。’百姓从今以后可以反过来这样对待他们的长官了。您不要责怪他们了。(如果)您能施行仁政,百姓自然就会亲近他们的长官,愿为长官牺牲了。”
  【注释】①邹与鲁哄:邹,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西南,国都在邹(今邹县),后为楚所灭。鲁,国名,其地在今山东省西南部,国都在曲阜,前256年为楚所灭。哄(hòng),斗。②几:将近,几乎。③曾子:即曾参,字子舆,孔子弟子。
  (十三)滕文公①问曰:“滕,小国也,间于齐、楚。事齐乎?事楚乎?”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夹在齐国和楚国的中间,侍奉齐国呢,还是侍奉楚国呢?”
  孟子对曰:“是谋非吾所能及也。无已,则有一焉:凿斯池也,筑斯城也,与民守之,效死而民弗去,则是可为也。”
  孟子回答道:“谋划这个问题不是我力所能及的。一定要我说,就只有一个办法:深挖护城河,筑牢城墙,与百姓共同守卫,百姓宁可献出生命也不逃离,这样就好办了。”
  【注释】①滕文公:战国时滕国国君。滕立国于西周初,其地在今山东滕县西南。
  (十四)滕文公问曰:“齐人将筑薛①,吾甚恐,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齐国要修筑薛城,我很害怕,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②,狄人侵之③。去之岐山之下居焉④。非择而取之,不得已也。苟为善,后世子孙必有王者矣。君子创业垂统,为可继也。若夫成功,则天也。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矣。”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他便离开,迁到岐山下居住。不是愿意选择那里居住,迫不得已罢了。(一个君主)如果能施行善政,后代子孙中必定会有称王于天下的。君子创立基业,传给后世,是为了可以继承下去。至于能否成功,那就由天决定了。您怎样对付齐国呢?只有努力推行善政罢了。”
  【注释】①薛:国名,其地在今山东滕县东南,战国初期为齐所灭,后成为齐权臣田婴、田文的封邑。②邠(bīn):地名,在今陕西郴县。③狄:即獯鬻,参看本篇第三章注。④岐山:在今陕西省岐山县东北。
  (十五)滕文公问曰:“滕,小国也,竭力以事大国,则不得免焉,如之何则可?”
  滕文公问道:“滕国是个小国,竭力去侍奉大国,却不能免除威胁,怎么办才好呢?”
  孟子对曰:“昔者大王居邠,狄人侵之。事之以皮币,不得免焉;事之以犬马,不得免焉;事之以珠玉,不得免焉。乃属其耆老而告之曰:‘狄人之所欲者,吾土地也。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其所以养人者害人。二三子何患乎无君?我将去之。’去邠,逾梁山,邑于岐山之下居焉。邠人曰:‘仁人也,不可失也。’从之者如归市。
  孟子回答道:“从前,太王居住在邠地,狄人侵犯那里。(太王)拿皮裘丝绸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好狗良马送给狄人,不能免遭侵犯;拿珠宝玉器送给狄人,还是不能免遭侵犯。于是召集邠地的父老,对他们说:‘狄人想要的是我们的土地。我听说过这样一句话:君子不拿用来养活人的东西害人。你们何必担心没有君主?我要离开这里了。’于是离开邠地,越过梁山,在岐山下建城邑定居下来。邠地的人说:‘是个仁人啊,不能失去他啊。’追随他迁居的人,多得像赶集市一般。
  “或曰:‘世守也,非身之所能为也,效死勿去。’
  “也有人说:‘(土地)是必须世世代代守护的,不是能自作主张的,拼了命也不能舍弃它。’
  “君请择于斯二者。”
  “请您在这两种办法中选择吧。”
  (十六)鲁平公将出①,嬖人臧仓者请曰:“他日君出,则必命有司所之。今乘舆已驾矣,有司未知所之,敢请。”
  鲁平公要外出,他所宠幸的近臣臧仓来请示,说道:“往日您外出,总是告诉有关的官员要去的地方。现在车马都已准备好了,官员还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因此冒昧请示。”
  公曰:“将见孟子。”
  鲁平公说:“要去见孟子。”
  曰:“何哉,君所为轻身以先于匹夫者?以为贤乎?礼义由贤者出,而孟子之后丧逾前丧。君无见焉!”
  臧仓说:“您降低自己的身份主动去见一个普通人,是为什么呢?是认为他是个贤人吗?礼义的事是由贤人做出来的,然而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先前为父亲办丧事。您别去见他!”
  公曰:“诺。”
  鲁平公说:“好吧。”
  乐正子入见②,曰:“君奚为不见孟轲也?”
  乐正子入朝见鲁平公,问道:“您为什么不去见见孟轲呢?”
  曰:“或告寡人曰:‘孟子之后丧逾前丧’,是以不往见也。”
  鲁平公说:“有人告诉我说:‘孟子为母亲办丧事超过了为父亲办丧事’,所以我不去见他。”
  曰:“何哉,君所谓逾者?前以士,后以大夫;前以三鼎,而后以五鼎与?”
  乐正子说:“您所说的超过,是指什么呢?是指先前为父亲办丧事用士礼,后来为母亲办丧事用大夫之礼;先前办丧事用三个鼎,后来用五个鼎吗?”
  曰:“否,谓棺椁衣衾之美也③”
  鲁平公说:“不是的,是指棺椁衣物的华美。”
  曰:“非所谓逾也,贫富不同也。”
  乐正子说:“这不叫超过,是前后贫富不同的缘故。”
  乐正子见孟子,曰:“克告于君,君为来见也。嬖人有臧仓者沮君,君是以不果来也。”
  乐正子去见孟子,说:“我告诉过国君,他打算来见您的,宠臣中有个叫臧仓的阻止他,所以国君最终没有来。”
  曰:“行,或使之;止,或尼之④。行止,非人所能也。吾之不遇鲁侯,天也。臧氏之子焉能使予不遇哉?”
  孟子说:“(道,)行得通,有某种力量促使它;行不通,有某种力量阻挠它。行和不行,不是人力所能决定的。我不能被鲁君信用,是天意啊。姓臧的小子怎能使我不被鲁君信用呢?”
  【注释】①鲁平公:战国对鲁国国君姬叔,前316年—前297年在位。②乐正子:即乐正克,孟子弟子,当时在鲁国做官。③椁:外棺。衣衾(qīn):这里指死者入殓时所用的衣服被褥。④尼(nì):阻止。

公孙丑上
  共九章
  (一)公孙丑问曰①:“夫子当路于齐,管仲、晏子之功②,可复许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您在齐国掌权,管仲、晏子那样的功业,能再次建立起来吗?”
  孟子曰:“子诚齐人也,知管仲、晏子而已矣。或问乎曾西曰③:‘吾子与子路孰贤④?’曾西蹴然曰:‘吾先子之所畏也。’曰:‘然则吾子与管仲孰贤?’曾西艴然不悦,曰:‘尔何曾比予于管仲?管仲得君如彼其专也,行乎国政如彼其久也,功烈如彼其卑也。尔何曾比予于是?’”曰:“管仲,曾西之所不为也,而子为我愿之乎?”
  孟子说:“你真是个齐国人啊,只知道管仲、晏子罢了。有人问曾西说:‘你和子路相比,谁贤?’曾西不安地说:‘子路是我的先人所敬畏的人。’那人又问:‘那么你和管仲相比谁贤?’曾西顿时很不高兴地说:‘你为什么竟拿我同管仲相比?管仲得到齐桓公的信任是那样专一,执掌国政是那样长久,而功业却是那样卑微。你为什么竟拿我同这个人相比?’”(孟子接着)说:“管仲那样的人是曾西不愿做的,而你以为我会愿意吗?”
  曰:“管仲以其君霸,晏子以其君显。管仲、晏子犹不足为与?”
  公孙丑说:“管仲使他的君主称霸,晏子使他的君主扬名,管仲、晏子还不值得效仿吗?”
  曰:“以齐王,由反手也。”
  孟子说:“凭齐国的条件称王天下,真是易如反掌。”
  曰:“若是,则弟子之惑滋甚。且以文王之德,百年而后崩,犹未洽于天下;武王、周公继之⑤,然后大行。今言王若易然,则文王不足法与?”
  公孙丑说:“如果是这样,我这个学生就更糊涂了。凭文王的德行,寿近百岁才去世,尚且没能(使仁政)遍及天下;武王、周公继承他的事业,这才(使仁政)遍及到天下。现在您说起称王天下,似乎很容易的样子,那么文王也不值得效法了吗?”
  曰:“文王何可当也。由汤至于武丁⑥,贤圣之君六七作,天下归殷久矣,久则难变也。武丁朝诸侯,有天下,犹运之掌也。纣之去武丁未久也,其故家遗俗,流风善政,犹有存者;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⑦,皆贤人也,相与辅相之,故久而后失之也。尺地,莫非其有也;一民,莫非其臣也;然而文王犹方百里起,是以难也。
  孟子说:“哪可以同文王相比呢。从商汤到武丁,贤圣的君主出了六七个,天下归顺殷朝很久了,久了就难改变了。武丁使诸侯来朝拜,统治天下,就像将它放在手掌中转动一样容易。商纣距武丁的时代不算长,(武丁时代)勋旧世家遗留的习俗,及当时流行的良好风气和仁惠的政教措施,还有留存下来的,又有微子、微仲、王子比干、箕子、胶鬲,这些都是贤臣,一起辅佐他,所以过了很长的时间才失掉天下。(那时,)没有一尺土地不是他的疆土,没有一个人不是他的臣民,然而文王还是在百里见方的地方兴起,所以是很困难的。
  “齐人有言曰:‘虽有智慧,不如乘势,虽有镃基⑧,不如待时。’今时则易然也。夏后、殷、周之盛,地未有过千里者也,而齐有其地矣;鸡鸣狗吠相闻,而达乎四境,而齐有其民矣。地不改辟矣,民不改聚矣,行仁政而王,莫之能御也。且王者之不作,未有疏于此时者也;民之憔悴于虐政,未有甚于此时者也。饥者易为食,渴者易为饮。孔子曰:‘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⑨。’当今之时,万乘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故事半古之人,功必倍之,惟此时为然。”
  “齐国人有俗谚说:‘虽然有智慧,不如趁形势;虽然有锄头,不如等农时。’现在(要称王天下)却是很容易的。夏、殷、周三朝兴盛时,土地没有超过纵横一千里的,而现在齐国有那么大的地方了;鸡鸣狗叫互相听到,一直传到四周的国境,齐国已经有那么多的百姓了。土地不必再扩大,百姓不必再招聚,施行仁政称王天下,没有人能阻挡得了的。况且,仁德的君王不出现,没有比现在隔得更长的了;百姓受暴政折磨的痛苦,没有比现在更厉害的了。饥饿的人什么都吃不挑拣,干渴的人什么都喝不挑拣。孔子说:‘德政的流行,比驿站传递政令还要快。’当今这个时候,拥有万辆兵车的大国施行仁政,百姓对此感到喜悦,就像在倒悬着时被解救下来一样。所以,事情只要做古人的一半,功效必定是古人的一倍,这只有现在这个时候才能办到。”
  【注释】①公孙丑:姓公孙,名丑,孟子弟子。②管仲:名夷吾,字仲,春秋初期政治家,曾任齐桓公的相,在齐国进行许多改革,增强了齐国的国力,辅佐齐桓公,使之成为春秋时第一个霸主。③曾西:名申,字子西,曾参之子。④子路:姓仲,名由,字子路,孔子弟子。⑤周公:姓姬,名旦,周武王之弟,因采邑在周(今陕西岐山北),称为周公。曾辅佐武王伐纣灭商,统一天下;后又辅佐成王,巩固了周初的统治。⑥武丁:商代帝王,后被称为高宗。⑦微子……胶鬲:微子,商纣王的庶兄,名启。微仲,微启的弟弟。王子比干,纣王叔父,因多次劝谏,被纣王剖心而死。箕子,纣王叔父。胶鬲,纣王之臣。⑧镃基:锄头。⑨置邮:驿站。
  (二)公孙丑问曰:“夫子加齐之卿相,得行道焉,虽由此霸王,不异矣。如此,则动心否乎?”
  公孙丑问道:“如果让您担任齐国的卿相,能够实行您的主张了,那么即使因此而建立了霸业或王业,也不必感到奇怪的了。如果这样,您动心不动心呢?”
  孟子曰:“否,我四十不动心。”
  孟子说:“不,我四十岁起就不动心了。”
  曰:“若是,则夫子过孟贲远矣①。”
  公孙丑说:“如果这样,老师就远远超过孟贲了。”
  曰:“是不难,告子先我不动心②。”
  孟子说:“做到这点不难,告子在我之前就做到不动心了。”
  曰:“不动心有道乎?”
  公孙丑问:“做到不动心有什么方法吗?”
  曰:“有。北宫黝之养勇也③:不肤桡,不目逃;思以一豪挫于人,若挞之于市朝;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孟施舍之所养勇也④,曰:‘视不胜犹胜也;量敌而后进,虑胜而后会,是畏三军者也。舍岂能为必胜哉?能无惧而已矣。’孟施舍似曾子,北宫黝似子夏⑤。夫二子之勇,未知其孰贤,然而孟施舍守约也。昔者曾子谓子襄曰⑥:‘子好勇乎?吾尝闻大勇于夫子矣: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孟施舍之守气,又不如曾子之守约也。”
  孟子说:“有。北宫黝这样培养勇气:肌肤被刺不退缩,双目被刺不转睛;但他觉得,受了他人一点小委屈,就像在大庭广众之中被人鞭打了一般;既不受平民百姓的羞辱,也不受大国君主的羞辱;把行刺大国君主看得跟行刺普通百姓一样;毫不畏惧诸侯,听了恶言,一定回击。孟施舍这样培养勇气,他说:‘把不能取胜看作能够取胜;估量了势力相当才前进,考虑到能够取胜再交战,这是畏惧强大的敌人。我哪能做到必胜呢?能无所畏惧罢了。’(培养勇气的方法,)孟施舍像曾子,北宫黝像子夏。这两人的勇气,不知道谁强些,但孟施舍是把握住了要领。从前,曾子对子襄说:‘你喜欢勇敢吗?我曾经在孔子那里听到过关于大勇的道理:反省自己觉得理亏,那么即使对普通百姓,我也不去恐吓;反省自己觉得理直,纵然面对千万人,我也勇往直前。’孟施舍的保持勇气,又不如曾子能把握住要领。”
  曰:“敢问夫子之不动心与告子之不动心,可得闻与?”
  公孙丑说:“请问,您的不动心和告子的不动心,可以讲给我听听吗?”
  “告子曰:‘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得于心,勿求于气。’不得于心,勿求于气,可;不得于言,勿求于心,不可。夫志,气之帅也;气,体之充也。夫志至焉,气次焉。故曰:‘持其志,无暴其气。’”
  (孟子说:)“告子曾说:‘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必去寻求道理;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于意气。’心里有所不安,不必求助意气,这是可以的;言论上有所不通,心里不寻求道理,这不可以。心志是意气的主帅,意气是充满体内的。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所以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
  “既曰‘志至焉,气次焉’,又曰‘持其志,无暴其气’,何也?”
  (公孙丑问:)“既说‘心志关注到哪里,意气就停留到哪里’,又说:‘要把握住心志,不要妄动意气’,这是为什么呢?”
  曰:“志壹则动气,气壹则动志也。今夫蹶者趋者,是气也,而反动其心。”
  孟子说:“心志专一就能调动意气,意气专一也能触动心志。譬如跌倒和奔跑,这是意气专注的结果,反过来也使他的心志受到触动。”
  “敢问夫子恶乎长?”
  (公孙丑问:)“请问,老师擅长哪方面?”
  曰:“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
  孟子说:“我能识别各种言论,我善于培养我的浩然之气。”
  “敢问何谓浩然之气?”
  (公孙丑说:)“请问什么叫浩然之气?”
  曰:“难言也。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我故曰,告子未尝知义,以其外之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也。无若宋人然: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而揠之者,芒芒然归,谓其人曰:‘今日病矣!予助苗长矣!’其子趋而往视之,苗则槁矣。天下之不助苗长者寡矣。以为无益而舍之者,不耘苗者也;助之长者,揠苗者也,非徒无益,而又害之。”
  孟子说:“难说清楚啊。它作为一种气,最为盛大,最为刚强,靠正直去培养它而不伤害它,就会充塞天地之间。它作为一种气,要和义与道配合;没有这些,它就会萎缩。它是不断积累义而产生的,不是偶然地有过正义的举动就取得的。如果行为有愧于心,气就萎缩了。因此我说,告子不曾懂得义,因为他把义看作是外在的东西。(对浩然之气,)一定要培养它,不能停止下来;心里不能忘记它,也不妄自助长它。不要像宋国人那样:宋国有个担心他的禾苗不长而去拔高它的人,昏昏沉沉地回到家中,对家里人说:‘今天累极了,我帮助禾苗长高啦!’他的儿子赶忙跑到田里去看,禾苗已经枯死了。天下不助苗生长的人实在很少啊。以为(培养浩然之气)没有用处而放弃的人,就像是不给禾苗锄草的懒汉;妄自帮助它生长的,就像拔苗助长的人,非但没有好处,反而危害了它。”
  “何谓知言?”
  (公孙丑问:)“什么叫能识别各种言论?”
  “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圣人复起,必从吾言矣。”
  (孟子说:)“偏颇的言论,知道它不全面的地方;过激的言论,知道它陷入错误的地方;邪曲的言论,知道它背离正道的地方;躲闪的言论,知道它理屈辞穷的地方。(这些言论)从心里产生出来,会危害政治;从政治上表现出来,会危害各种事业。如果有圣人再次出现,一定会赞成我所说的。”
  “宰我、子贡善为说辞⑦,冉牛、闵子、颜渊善言德行⑧。孔子兼之,曰:‘我于辞命,则不能也。’然则夫子既圣矣乎?”
  (公孙丑说:)“宰我、子贡擅长言谈辞令,冉牛、闵子、颜渊擅长阐述德行。孔子兼有这两方面的特长,(却还)说:‘我对于辞令,是不擅长的。’(老师既然说擅长识别言论,)那么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吧?”
  曰:“恶!是何言也!昔者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圣矣乎?’孔子曰:‘圣则吾不能,我学不厌而教不倦也。’子贡曰:‘学不厌,智也;教不倦,仁也。仁且智,夫子既圣矣。’夫圣,孔子不居——是何言也?”
  孟子说:“唉呀!这是什么话!从前子贡问孔子道:‘老师是圣人了吧?’孔子说:‘圣人,我不能做到,我只是学习不觉满足,教人不知疲倦。’子贡说:‘学习不觉满足,这样就有智慧;教人不知疲倦,这是实践仁德。既有仁德又有智慧,老师已经是圣人了。’圣人,孔子尚且不敢自居———(你说我是圣人了,)这是什么话呀?”
  “昔者窃闻之:子夏、子游、子张皆有圣人之一体⑨,冉牛、闵子、颜渊则具体而微。敢问所安。”
  (公孙丑说:)“以前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子夏、子游、子张都有圣人的一部分特点,冉牛、闵子、颜渊具备了圣人所有的特点,只是还嫌微浅。请问您处于哪种情况?”
  曰:“姑舍是。”
  孟子说:“暂且不谈这个问题。”
  曰:“伯夷、伊尹何如⑩?”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怎么样?”
  曰:“不同道。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伯夷也。何事非君(11),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伊尹也。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皆古圣人也,吾未能有行焉;乃所愿,则学孔子也。”
  孟子说:“处世的方法不同。不是理想的君主不去侍奉,不是理想的百姓不去使唤;天下安定就入朝做官,天下动乱就辞官隐居,这是伯夷的处世方法。可以侍奉不好的君主,可以使唤不好的百姓,天下安定去做官,天下动乱也去做官,这是伊尹的处世方法。该做官就做官,该辞官就辞官,该任职长一些就任职长一些,该赶快辞职就赶快辞职,这是孔子的处世方法。(他们)都是古代的圣人,我还做不到他们这样;至于我所希望的,那就是学习孔子。”
  “伯夷、伊尹于孔子,若是班乎?”
  (公孙丑问:)“伯夷、伊尹相对于孔子来说,是同等的吗?”
  曰:“否。自有生民以来,未有孔子也。”
  孟子说:“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
  曰:“然则有同与?”
  公孙丑问:“那么他们有共同之处吗?”
  曰:“有。得百里之地而君之,皆得以朝诸侯,有天下;行一不义,杀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为也。是则同。”
  孟子说:“有。如果能有方圆百里的一块地方而由他们做君主,他们都能使诸侯来朝见而拥有天下;如果要他们干一件不义的事情,杀一个无辜的人而让他们得到天下,他们都是不愿去干的。这些是共同的。”
  曰:“敢问其所以异。”
  公孙丑说:“请问孔子和他们不同的地方。”
  曰:“宰我、子贡、有若(12),智足以知圣人,污不至阿其所好。宰我曰:‘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13)。’子贡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曰:“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丘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未有盛于孔子也。’”
  孟子说:“宰我、子贡、有若,他们的智慧足以了解孔子,即使有所夸大,也不至于阿谀吹捧他们所敬爱的人。宰我说:‘根据我对老师的观察,老师远远超过尧、舜了。’子贡说:‘见了一国礼制,就能知道一国的政治;听了一国的音乐,就能了解一国的德教;即使从一百代以后来评价这一百代的君主,也没有谁能违背孔子这个道理的。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得上孔子的。’有若说:‘岂只是人类有这样的不同!麒麟对于走兽,凤凰对于飞鸟,泰山对于土丘,河海对于水沟,都是同类的;圣人对于一般的人,也是同类的。(这些)都高出了同类,超出了同群。自有人类以来,没有比孔子更伟大的了。’”
  【注释】①孟贲:古代著名勇士。②告子:战国时人,名不详。③北宫黝:姓北宫,名黝,齐国人,事迹不详。④孟施舍:姓孟,名施舍;一说姓孟施,名舍。事迹不详。⑤子夏:姓卜,名商,字子夏,孔子弟子。⑥子襄:曾参弟子。⑦宰我、子贡:都是孔子弟子。宰我,姓宰,名予,字子我。子贡,姓端木,名赐,字子贡。⑧冉牛、闵子、颜渊:都是孔子弟子。冉牛,姓冉,名耕,字伯牛。闵子,姓闵,名损,字子骞。颜渊,姓颜,名回,字子渊。⑨子游、子张:都是孔子弟子。子游,姓言,名偃,字子游。子张,姓颛(zhuān)孙,名师,字子张。⑩伯夷、伊尹:伯夷,商末孤竹国君的长子。初孤竹君以次子叔齐为继承人;死后,叔齐让位给伯夷,伯夷不受,后两人都投奔到周。周武王伐纣时,伯夷兄弟两人拦马谏阻武王;周灭商后,两人隐居首阳山,不食周粟而死。伊尹,商汤之相,曾辅汤灭夏。(11)何:通“可”。(12)有若:姓有,名若,孔子弟子。(13)尧、舜:传说中父系氏族社会后期部落联盟的两个首领,儒家推崇他们是古代的圣君。
  (三)孟子曰:“以力假仁者霸,霸必有大国;以德行仁者王,王不待大——汤以七十里,文王以百里。以力服人者,非心服也,力不赡也;以德服人者,中心悦而诚服也,如七十子之服孔子也①。《诗》云:‘自西自东,自南自北,无思不服。’此之谓也。”②
  孟子说:“凭借武力假托仁义的可以称霸,称霸必须具备大国的条件;依靠道德施行仁义的可以称王,称王不必要有大国的条件——商汤凭七十里见方的地方,文王凭百里见方的地方就称王了。靠武力使人服从,不是真心服从,只是力量不够(反抗)罢了;靠道德使人服从,是心里高兴,真心服从,就像七十位弟子敬服孔子那样。《诗经》上说:‘从西从东,从南从北,无不心悦诚服。’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注释】①七十子:孔子办学多年,传说有弟子三千,其中优秀者七十人,这里是举其整数。②以上三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有声》。
  (四)孟子曰:“仁则荣,不仁则辱。今恶辱而居不仁,是犹恶湿而居下也。如恶之,莫如贵德而尊士,贤者在位,能者在职。国家闲暇,及是时,明其政刑,虽大国必畏之矣。《诗》云:‘迨天之未阴雨,彻彼桑土,绸缪牖户。今此下民,或敢侮予?’①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能治其国家,谁敢侮之?’今国家闲暇,及是时,般乐怠敖②,是自求祸也。祸福无不自己求之者。《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③《太甲》曰④:‘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仁就获得尊荣,不仁就招来耻辱。如今有人厌恶耻辱却又安于不仁,这就像厌恶潮湿却又安于居住在低洼的地方一样。如果真的厌恶耻辱,就不如崇尚道德、尊重士人,让贤人在位做官,让能人在职办事。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修明政教刑法,(这样,)即使大国也必然会怕它了。《诗经》上说:‘赶上天气没阴雨,取来桑皮拌上泥,窗洞门户细修葺。从今下边的人,有谁再敢把我欺?’孔子说:‘做这篇诗的人,真懂得道啊!能治理好他的国家,谁还敢欺侮他?’如果国家太平无事,趁这时候寻欢作乐,怠惰傲慢,这是自找灾祸啊。祸与福,没有不是自己找来的。《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太甲》说:‘上天降下灾祸,还有办法可躲;自己造下罪孽,那就别想再活。’就是说的这个道理。”
  【注释】①以上五句出自《诗经·豳风·鸱鸮》。②般(pán)乐:作乐。③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④《太甲》:《尚书》中的一篇已失传;现在《尚书》中的《太甲》,系晋人伪作。
  (五)孟子曰:“尊贤使能,俊杰在位,则天下之士皆悦,而愿立于其朝矣;市,廛而不征①,法而不廛,则天下之商皆悦,而愿藏于其市矣;关,讥而不征,则天下之旅皆悦,而愿出于其路矣;耕者,助而不税②,则天下之农皆悦,而愿耕于其野矣;廛,无夫里之布③,则天下之民皆悦,而愿为之氓矣。信能行此五者,则邻国之民仰之若父母矣。率其子弟,攻其父母,自有生民以来未有能济者也。如此,则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者,天吏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
  孟子说:“尊重贤人,任用能人,杰出的人在位,那么天下的士人都会高兴,而且愿意到那个朝廷去做官;市场,提供场地存放货物而不征租赁税,依照规定价格收购滞销货物,不使货物积压在货场,那么天下的商人都会高兴,愿意把货物存放在那个市场上了;关卡,只检查不征税,那么天下的旅客都会高兴,愿意经过那条道路了;对于种田的人,只要他们助耕公田,不征收私田的赋税,那么天下的农夫都会高兴,愿意在那样的田野里耕种了;人们居住的地方,没有劳役税和额外的地税,那么天下的人都会高兴,愿意来做那里的百姓了。真能做到这五个方面,那么邻国的百姓就会像敬仰父母一样敬仰他了。(邻国要想率领这样的百姓来攻打他,那正像是)率领子弟去攻打他们的父母,自有人类以来,没有能成功的。像这样就能无敌于天下。无敌于天下的人,是奉了上天使命的人。这样还不能称王的,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注释】①廛(chán):市中储藏、堆放货物的场所。②助:指助耕公田。相传殷周时代实行一种叫“井田制”的土地制度。一里见方的土地划作“井”字形,成九块,每块百亩,其中一块作为公田,其余八块分给八家,八家同养公田。③夫里之布:即“夫布”、“里布”。“夫布”,一夫的劳役税;“里布”,一户的地税。布,古代的一种货币。
  (六)孟子曰:“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所以谓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见孺子将入于井,皆有怵惕恻隐之心——非所以内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于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由是观之,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人之有是四端也,犹其有四体也。有是四端而自谓不能者,自贼者也;谓其君不能者,贼其君者也。凡有四端于我者,知皆扩而充之矣,若火之始然,泉之始达。苟能充之,足以保四海;苟不充之,不足以事父母。”
  孟子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先王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才有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用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施行不忍伤害别人的政治,那么治理天下就会像在手掌中转动它那么容易。之所以说人都有不忍伤害别人的心,(根据在于,)假如现在有人忽然看到一个孩子要掉到井里去了,都会有惊恐同情的心情——不是想借此同孩子的父母攀交情,不是要在乡邻朋友中博取名声,也不是讨厌那孩子惊恐的哭叫声才这么做的。由此看来,没有同情心的,不是人;没有羞耻心的,不是人;没有谦让心的,不是人;没有是非心的,不是人。同情心是仁的开端,羞耻心是义的开端,谦让心是礼的开端,是非心是智的开端。人有这四种开端,就像他有四肢一样。有这四种开端却说自己不行,这是自己害自己;说他的君主不行,这是害他的君主。凡自身保有这四种开端的,就懂得扩大充实它们,(它们就会)像火刚刚燃起,泉水刚刚涌出一样,(不可遏止。)如果能扩充它们,就足以安定天下;如果不扩充它们,那就连侍奉父母都做不到。”
  (七)孟子曰:“矢人岂不仁于函人哉①?矢人唯恐不伤人,函人唯恐伤人。巫匠亦然②。故术不可不慎也。孔子曰:‘里仁为美。择不处仁,焉得智?’夫仁,天之尊爵也,人之安宅也。莫之御而不仁,是不智也。不仁、不智,无礼、无义,人役也。人役而耻为役,由弓人而耻为弓,矢人而耻为矢也。如耻之,莫如为仁。仁者如射:射者正己而后发;发而不中,不怨胜己者,反求诸己而已矣。”
  孟子说:“造箭的人难道比造铠甲的人不仁吗?造箭的唯恐(造的箭不尖利)不能射伤人,造铠甲的唯恐(铠甲不坚硬)使人被射伤。(求神治病的)巫医和(做棺材的)木匠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所以谋生的职业不能不慎重选择啊。孔子说:‘住在有仁德的地方才好。经过选择却不住在有仁德的地方,哪能算聪明?’仁,是天(赋予人的)最尊贵的爵位,是人最安定的住所。没有谁阻挡他(行仁),他却不仁,这是不明智。不仁、不智,无礼、无义,只配当别人的仆役。当了仆役而觉得当仆役羞耻,就像造弓的觉得造弓可耻,造箭的觉得造箭可耻一样。果真觉得可耻,不如就行仁。行仁的人就如比赛射箭:射箭手先要端正自己的姿势,然后放箭;射不中,不怨恨赢了自己的人,只有反过来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罢了。”
  【注释】①函:铠甲。②巫:以装神弄鬼替人祈祷为职业的人。有的兼给人治病,称为“巫医”。
  (八)孟子曰:“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禹闻善言①,则拜。大舜有大焉,善与人同,舍己从人,乐取于人以为善。自耕稼、陶、渔以至为帝,无非取于人者。取诸人以为善,是与人为善者也②。故君子莫大乎与人为善。”
  孟子说:“子路,别人指出他的过错,他就高兴。禹,听到善言,就拜谢。伟大的舜又超过了他们,好品德愿和别人共有,抛弃缺点,学人长处,乐于吸取别人的优点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舜从当农夫、陶工、渔夫,直到成为天子,没有哪一点长处不是从别人那里学来的。吸取众人的长处来修养自己的品德,这又有助于别人培养品德。所以,君子没有比帮助别人培养好品德更好的了。”
  【注释】①禹:传说中古代部落联盟的领袖,曾奉舜命治理洪水,后成为夏朝开国君主。②与(yǔ):帮助,赞许。
  (九)孟子曰:“伯夷,非其君不事,非其友不友。不立于恶人之朝,不与恶人言。立于恶人之朝,与恶人言,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推恶恶之心,思与乡人立,其冠不正,望望然去之,若将浼焉。是故诸侯虽有善其辞命而至者,不受也。不受也者,是亦不屑就已。柳下惠不羞污君①,不卑小官;进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厄穷而不悯。故曰:‘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②,尔焉能浼我哉?’故由由然与之偕而不自失焉,援而止之而止。援而止之而止者,是亦不屑去已。”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
  孟子说:“伯夷,不是他理想的君主就不去侍奉,不是他中意的朋友就不去结交。不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不同恶人交谈。在恶人的朝廷里做官,同恶人交谈,就觉得像是穿戴着上朝的衣帽坐在泥土炭灰上一样。把这种厌恶恶人的心情推广开去,他就会想,如果同一个乡下人站在一起,那人帽子戴得不正,就该生气地离开他,就像会被他玷污似的。因此,诸侯即使有用动听的言辞来请他的,他也不接受。不接受,就是不屑于接近他们。柳下惠不认为侍奉坏君主是羞耻的事,也不因为官职小而瞧不上;到朝廷做官,不掩藏自己的贤能,必定按自己的原则行事;被国君遗弃而不怨恨,处境穷困而不忧伤。所以他说:‘你是你,我是我,即使你赤身裸体地在我身旁,你又哪能玷污我呢?’所以他能高高兴兴地同这样的人处在一起而不失去自己的风度,拉他留下,他就留下。拉他留下他就留下,这也就是不屑于离开罢了。”孟子又说:“伯夷狭隘,柳下惠不严肃。狭隘与不严肃,君子是不效仿的。”
  【注释】①柳下惠:春秋时鲁国大夫,姓展,名获,字禽;因封邑在柳下(地名),谥号“惠”,故称为柳下惠。②袒裼(xí)裸裎(chéng):袒裼,肉体袒露;裸裎,露身。

公孙丑下
  共十四章
  (一)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孟子说:“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三里的内城,七里的外城,包围起来攻打它,却不能取胜。包围起来攻打它,必定有得天时的战机,然而却不能取胜,这是有利的天时不如有利的地势。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兵器铠甲不是不坚利,粮食不是不多,(可是敌人一来却)弃城逃离,这便是有利的地势不如人心的团结。所以说,控制人民不迁逃,不靠国家的疆界,巩固国家不靠山川的险阻,威服天下不靠兵器铠甲的坚利。得到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多;失掉仁义的人,帮助他的就少。帮助他的人少到极点,连家里人都背叛他;帮助他的人多到极点,天下的人都归顺他。让天下人都归顺他的人去攻打连家里人都背叛他的人,(必然所向无敌;)所以君子不战则罢,战则必胜。”
  (二)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①,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
  孟子正要去朝见齐王,齐王派人来说:“我本该来看望您的,但是有畏寒的病,不能吹风。明天早晨,我将临朝听政,不知(您是否肯来)让我见见您吗?”
  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
  孟子回话道:“我不幸生了病,不能到朝廷上去。”
  明日,出吊于东郭氏②。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
  第二天,孟子出门到东郭氏家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推说有病,今日却去吊丧,也许不合适吧?”
  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
  孟子说:“昨天有疾,今天好了,怎么不能去吊丧?”
  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③:“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
  齐王派人来询问病情,医生也来了。孟仲子应付来人说:“昨天有王的召令,他不巧有点小病,不能到朝廷去。今天病好了点,急匆匆赶赴朝廷去了,不知道现在到了没有?”
  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
  孟仲子随即派了几个人到路上去拦截孟子,告诉他:“请您一定不要回家,赶快到朝廷去!”
  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④。
  孟子不得已,就到景丑氏家去歇宿。
  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
  景子说:“在家有父子,在外有君臣,这是人世间最重大的伦理关系。父子关系以慈爱为主,君臣关系以恭敬为主。我看到了齐王对您敬重,却没看到您怎么敬重齐王。”
  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
  孟子说:“咳!这是什么话!齐国人没有一个拿仁义的道理去说给齐王听的,难道是认为仁义不好吗?(只是)他们心里在想:‘这个君王哪值得同他去谈仁义!’那么,(对齐王的)不恭敬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不敢在齐王面前陈述,所以齐国人没有一个像我这样敬重齐王的。”
  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
  景子说:“不,不是说的这个。礼的规定说:父亲召唤,儿子不能用‘诺’应答,(而要恭敬地用‘唯’应答);君王宣召,臣子不等车子驾好就动身。您本来准备去朝见,听了君王的召令却不去了,这恐怕与礼的规定不大符合吧。”
  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慊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孟子说:“难道能这么说吗?曾子说过:‘晋国、楚国的财富,没法比得上。不过,它们凭借财富,我凭借我的仁德;它们凭借爵位,我凭借我的道义,我欠缺什么呢?’难道这话没有道理而曾子随便说说的么?这或许是另有一种道理的罢。天下普遍看重的东西有三样:爵位、年纪、道德。在朝廷里,没有比爵位更尊贵的,在乡里,没有比年龄更尊贵的,辅助君主、管理百姓,没有比道德更尊贵的。(他)哪能有了其中一种(爵位)而轻视另两种(年龄、道德)呢?所以想要有大作为的君主,必定有他不能召见的臣子,要有事情商议,那就(亲自)前去请教。如果他不像这样(诚心实意)地崇尚道德、喜爱仁义,就不值得同他一起干事。所以汤王对于伊尹,(首先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首先也是)向他学习;然后才把他当作臣子,所以不费力气就称霸诸侯。现在天下(大的诸侯国)土地相等,德行相似,谁也超不过谁,(之所以如此)没有别的原因,是因为(君主)喜欢任用听从他们使唤的人做臣,而不喜欢任用教导他们的人做臣。汤王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随意召见。管仲尚且不能随意召见,何况不愿做管仲的人呢?”
  【注释】①朝(Zhāo):早晨。②东郭氏:齐国的一个姓东郭的大夫。③孟仲子:孟子的堂弟,又是他的学生。④景丑氏:齐国大夫景丑。
  (三)陈臻问曰①:“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②;于宋,馈七十镒而受③;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也;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
  陈臻说:“以前在齐国,齐王送您一百镒好金您不接受;在宋国,送您七十镒,您接受了;在薛,送您五十镒,您接受了。如果以前不接受是对的,那么后来接受就是错的;后来接受如果是对的,那么以前不接受就是不对的。在这两种情况中,您必定处于其中的一种了。”
  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孟子说:“都是对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将要远行,远行的人必然要用些路费,宋君说:‘送点路费(给你)。’我为什么不接受?当在薛地的时候,我有防备(在路上遇害)的打算,主人说:‘听说需要防备,所以送点钱给你买兵器。’我为什么不接受?至于在齐国,就没有(送钱的)理由。没有理由而赠送,这是收买我啊。哪有君子可以用钱收买的呢?”
  【注释】①陈臻:孟子弟子。②金:古代所说的金,多是指黄铜。③镒(yì):古代的重量单位之一,二十两为一镒。
  (四)孟子之平陆①,谓其大夫曰②:“子之持朝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
  孟子到了平陆,对那里的长官(孔距心)说:“如果你的卫士一天三次擅离职守,开除不开除他呢?”
  曰:“不待三。”
  孔距心说:“不必等三次。”
  “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
  (孟子说:)“那么您失职的地方也够多的了。荒年饥岁,您的百姓,年老体弱抛尸露骨在山沟的,年轻力壮逃荒到四方的,将近一千人了。”
  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
  孔距心说:“这个问题不是我能够解决的。”
  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
  孟子说:“假如现在有个人,接受了别人的牛羊而替他放牧,那么必定要为牛羊寻找牧场和草料了。如果找不到牧场和草料,那么是把牛羊还给那个人呢,还是就站在哪儿眼看着牛羊饿死呢?”
  曰:“此则距心之罪也。”
  孔距心说:“这是我的罪过。”
  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
  往后的某一天,孟子朝见齐王说:“大王的地方长官我认识五个,能认识自己罪过的,只有孔距心。”(孟子)给齐王复述了一遍他与孔距心的谈话。
  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齐王说:“这是我的罪过啊。”
  【注释】①平陆:齐国边境的邑,在今山东汶上县北。②大夫:这里指地方上的行政长官。
  (五)孟子谓蚔蛙曰①:“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②,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
  孟子对蚔蛙说:“你辞去灵丘地方长官的职务,请求担任法官,似乎是有道理的,因为可以(接近齐王向他)进谏了。现在已经几个月了,还不可以进谏吗?”
  蚔蛙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
  蚔蛙向齐王进谏而不被采纳,便辞官而去。
  齐人曰:“所以为蚔蛙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
  齐国有人议论说:“孟子替蚔蛙出的主意倒是很好了,他怎么为自己考虑,我就不知道了。”
  公都子以告。
  公都子把这话告诉了孟子。
  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责也,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孟子说:“我听说过这样的话:有官职的人,如果无法行使他的职责就辞职;有进谏责任的,无法尽到进谏的责任就辞职。我既没有官职,又没有进谏的责任,那么我的行动进退,难道不是宽宽绰绰大有回旋余地了吗?”
  【注释】①蚔(chí)蛙:齐国大夫。灵丘:齐国邑名。士师:官名,掌禁令、狱讼、刑罚,为古代法官之通称。
  (六)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夫王驩为辅行①。王驩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
  孟子在齐国担任卿,奉命到滕国去吊丧,齐王派盖地的大夫王驩作为副使与孟子同行。王驩(同孟子)朝夕相见,但在从齐国到滕国的来回路上,孟子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
  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
  公孙丑说:“齐国卿的职位不算小了;齐国与滕国之间,路不算近了,往返途中不曾同他谈起出使的事情,为什么呢?”
  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孟子说:“那个人既然独自包办了,我还说什么呢?”
  【注释】①盖(gě):齐国邑名,在今山东沂水县西北。王驩:盖邑的地方长官,齐王的宠臣。
  (七)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①。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去(安葬母亲),返回齐国时,在嬴地停留。
  充虞请曰②:“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
  充虞请问道:“前些日子您不知道我缺乏能力,派我监理打造棺椁的事,当时事情匆迫,我不敢请教。现在想冒昧地问一下:那棺椁似乎太华美了吧?”
  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于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恔乎?吾闻之也: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孟子说:“上古时候,棺椁没有规定的厚度,中古时候,棺厚七寸,椁的厚度同棺相称。从天子到平民百姓,(棺椁讲究)不只是为了好看,而是这样才称尽了孝心。(由于等级的限制)不能用(好的棺椁),就不会称心;没有钱财用好的棺椁,也不会称心。既有资格又有钱财,古人就都用好棺椁,为什么偏我不能这样?而且为了避免泥土挨近死者的肌肤(而用厚棺椁),对于孝子之心岂不是一件感到慰藉的事吗?我听说过这样的话:君子是不会因为爱惜天下财物而从俭办父母的丧事的。”
  【注释】①嬴:齐国南部邑名,在今山东莱芜县西北。②充虞:孟子弟子。
  (八)沈同以其私问曰①:“燕可伐与?”
  沈同以个人名义问道:“燕国可以讨伐吗?”
  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②。有仕于此③,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
  孟子说:“可以。子哙不得把燕国让给别人,子之不得从子哙那里接受燕国。比方说,这里有个士人,您喜欢他,就不禀告君王而私自把自己的俸禄、爵位让给他,那个士人也不经君王同意,私自从您那里接受俸禄和爵位,这样行吗?(子哙)让君位的事,同这有什么两样?”
  齐人伐燕。
  齐国攻打燕国。
  或问曰:“劝齐伐燕,有诸?”
  有人问道:“(您)鼓励齐国攻打燕国,有这回事吗?”
  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孟子说:“没有。沈同问‘燕国可以征伐吗?’我答复他说‘可以’,他们认为这个说法对,便去征伐燕国。他如果问‘谁能去征伐燕国?’那我将答复他说:‘奉了上天使命的人才可以去征伐。’就好比这里有个杀人犯,如果有人问我:‘这个人该杀吗?’我就回答说:‘可以。’他如果再问:‘谁可以去杀这个杀人犯?’那我就会回答他:‘做法官的才可以杀他。’现在,让一个跟燕国一样无道的国家去征伐燕国,我为什么要鼓励它呢?”
  【注释】①沈同:齐国大臣。②其事参见《梁惠王下》第十、十一章及本篇下一章。③仕:同“士”。
  (九)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①。”
  燕国人反抗(齐国的占领)。齐王说:“对孟子我感到很惭愧。”
  陈贾曰②:“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
  陈贾说:“大王不必犯愁。大王如果在仁和智方面同周公相比较,自己觉得谁强一些?”
  王曰:“恶!是何言也!”
  齐王说:“咳!这是什么话!”
  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③。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
  陈贾说:“周公派管叔去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如果周公)知道他会反叛还派他去,这是不仁;如果不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这是不智。仁和智,周公还未能完全具备,何况您大王呢?请允许我见到孟子时向他作些解释。”
  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
  陈贾见到孟子,问道:“周公是怎样一个人?”
  曰:“古圣人也。”
  孟子说:“古代的圣人。”
  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
  陈贾说:“他派管叔监察殷人,管叔却带着殷人叛乱,有这回事吗?”
  曰:“然。”
  孟子说:“是这样。”
  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
  陈贾说:“周公是知道他会反叛而派他去的吗?”
  曰:“不知也。”
  孟子说:“(周公)不知道。”
  “然则圣人且有过与?”
  “既然这样,那么(岂不是)圣人也会有过错吗?”
  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孟子说:“周公是弟弟,管叔是哥哥,(谁能料到哥哥会背叛呢?)周公的过错,不也是情有可原的吗?况且,古代的君子,犯了过错就改正;现在的君子,犯了过错却照样犯下去。古代的君子,他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一样,人民都能看到;等他改正后,人民都仰望着他。现在的君子,岂只是坚持错误,竟还为错误作辩解。”
  【注释】①齐国占领燕国时,孟子曾向齐宣王提出,为燕立一君主而后撤离。齐王不听。两年内,燕人不服;赵国等诸侯国也反对齐吞并燕,怕齐国因此而变得更强大,于是立燕昭王,燕人拥护,迫使齐军败退撤回。②陈贾:齐国大夫。③周武王灭商后,封纣王之子武庚于其旧都,派其弟管叔、蔡叔、霍叔去监视殷的遗民。武王死后,成王幼,周公执政,管叔等和武庚反叛,后周公平定了叛乱。
  (十)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
  孟子辞掉齐国的官职要回乡。齐王到孟子住处去见他,说:“过去想见您而不可能,(后来)能在一个朝廷里共事,我非常高兴;现在您要撇下我回去了,不知今后还能见到您不?”
  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孟子回答道:“我不敢要求(同大王相见)罢了,这本来就是我所希望的。”
  他日,王谓时子曰①:“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②,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
  过后的某一天,齐王对时子说:“我打算在都城里给孟子一所房屋,用一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弟子,让大夫和百姓都有个效法的榜样。你何不替我去对孟子谈谈这件事呢?”
  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③,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
  时子通过陈子把(齐王的打算)告诉给孟子,陈子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④:“异哉子叔疑⑤!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者,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孟子说:“是啊,时子哪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做的呢?如果我想富,辞掉了十万钟的俸禄却来接受这一万钟的赏赐,这是想要富吗?季孙说:‘真奇怪啊,子叔疑这个人!想让自己做官,没被任用,那也就算了,却又叫他的子弟去做卿。人们谁个不想富贵?而偏偏在富贵之中有人想独自垄断。’古时候做买卖,是拿自己所有的东西交换所没有的东西,有关部门的官吏管理这种事罢了。有个下贱的汉子,总要找块高地登上去,用来左右张望,(企图)把集市贸易的好处都捞到。人人都认为他卑鄙,于是就对他征税。对商人征税就是从这个下贱的汉子开始的。”
  【注释】①时子:齐国大夫。②钟:古代容量单位,一钟合古代的六石四斗。③陈子:即陈臻,孟子弟子。④季孙:人名,事迹不详。⑤子叔疑:人名,事迹不详。
  (十一)孟子去齐,宿于昼①。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
  孟子离开齐国,在昼邑宿夜。有个想为齐王挽留孟子的人,恭敬地坐着跟孟子说话。孟子不答理他,靠着小桌子打盹。
  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②,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
  客人不高兴地说:“我先斋戒了一天,然后才敢来同您说话,您却睡觉不听我说,今后再不敢来见您了。”(说完,起身要走。)
  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缪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③;泄柳、申详无人乎缪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④。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孟子说:“坐下,我明白地告诉你,从前,鲁缪公要是没有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就不能使子思安心留下;要是没有贤人在鲁缪公身边,就不能使泄柳、申详(在鲁国)安身。你替我这个长辈着想,却想不到(鲁缪公怎样地对待)子思;(光劝我留下而不去劝齐王改变态度,)这是你跟我这个长辈搞僵了呢,还是我这个长辈跟你搞僵了呢?”
  【注释】①昼:齐国邑名,在今山东临淄附近。②齐:同“斋”,斋戒。古人在有重大事情前,沐浴更衣,不饮酒,不吃荤,以示诚敬,称斋戒。③鲁缪公是鲁国国君,名显,前409年—前377年在位。子思,名孔伋,孔子之孙。鲁缪公尊敬子思,常派人在子思身边伺候致意,使子思安心。④泄柳、申详:同为鲁缪公时贤人。泄柳亦称子柳;申详,孔子弟子子张之子。他们二人认为,如果没有贤者在左右维护君主,自身就感到不安。
  (十二)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①:“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②。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
  孟子离开齐国。尹士对人说:“不知道齐王不能成为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君主,那就是不明智;知道齐王不可能,然而还是到齐国来,那就是为着期求好处。不远千里地来见齐王,不相投合而离开,在昼邑住了三夜才走,为什么这样滞留迟缓呢?我对(孟子)这一点很不高兴。”
  高子以告③。
  高子把这番话告诉了孟子。
  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
  孟子说:“那尹士哪会懂得我(的想法)呢?千里迢迢来见齐王,这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相投合而离开,难道也是我愿意的吗?我是不得已罢了。我住了三夜才离开昼邑,在我心里还觉得太快了,(心想)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齐王如果改变了态度,一定会召我回去。(等到)离开了昼邑,齐王没有(派人)追我回去,我这才毅然下定决心回老家去。我虽然这么做了,难道肯舍弃齐王吗?齐王还是完全可以行善政的。齐王如果任用我,那岂只是齐国的百姓得到安宁,天下的百姓都能得到安宁。齐王或许会改变态度的!我天天期望着他能改变!我难道像那种气度狭小的人吗?向君主进谏不被接受,就怒气冲冲,脸上显露出不满的表情,离开时就非得拼尽一天的气力赶路,然后才歇宿吗?”
  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尹士听了这话,说:“我真是个小人啊。”
  【注释】①尹士:齐国人。②干:求。③高子:齐国人,孟子弟子
  (十三)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①:“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②”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些不愉快的样子。以前我听您说过:‘君子不抱怨天,不责怪人。’”
  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是一个时候。每五百年必定会有圣王出现,这期间也必定会有闻名于世的贤才。从周以来,已经七百多年了。按年数说,已经超过了;按时势来考察,该出现圣君贤臣了。上天还不想让天下太平罢了,如果想让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时代,除了我,还有谁(能担当这个重任)呢?我为什么不愉快呢?”
  【注释】①充虞:孟子弟子。②此句是孔子之语,见《论语·宪问》。
  (十四)孟子去齐,居休①。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
  孟子离开齐国,停住在休地。公孙丑问道:“做了官却不接受俸禄,这是古代的规矩吗?”
  曰:“非也。于崇②,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孟子回答道:“不是的。在崇地,我见到了齐王,回来后就有了离开齐国的想法,我不想改变(这个想法),所以不接受(俸禄)。接着齐国有战事,不便申请离开。长时间呆在齐国,不是我的意愿。”
  【注释】①休:地名,在今山东滕县北,距孟子家约百里。②崇:地名,不可考。


滕文公上
  共五章
  (一)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滕文公做太子时,(有一次)到楚国去,路过宋国时会见了孟子。孟子给他讲人性天生善良的道理,句句都要提到尧、舜。
  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谓齐景公曰①:‘彼,丈夫也;我,丈夫也,吾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②:‘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太子从楚国返回,又来见孟子。孟子说:“太子怀疑我的话吗?道理就这么一个罢了。成■对齐景公说:‘他,是个大丈夫;我,也是个大丈夫,我怕他什么呢?’颜渊说:‘舜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有作为的人也能像他这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老师;(说这话的)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现在滕国的土地,截长补短,将近五十里见方,仍然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尚书》上说:‘如果药力不能使病人头晕目眩,那病是治不好的。’”
  【注释】①成■:齐国勇士。②公明仪:曾参弟子。
  (二)滕定公薨①,世子谓然友曰②:“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
  滕定公去世,太子对然友说:“以前孟子曾经同我在宋国交谈过,我心里始终没有忘记。现在不幸遇到了这大变故,我想让你去请教一下孟子,然后再治办丧事。”
  然友之邹问于孟子。
  然友到邹国去请教孟子。
  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
  孟子说:“这不是很好吗!父母的丧事,本来就是应该尽到自己的心意去办的事。曾子说过:‘父母在世,以礼侍奉;死了,以礼安葬,以礼祭祀,可以说是孝子。’诸侯的丧礼,我没有学过;虽然这样,我曾听说过。三年的服丧期,穿缝边的粗麻布丧服,喝粥,从天子到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
  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③,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
  然友回国作了汇报,太子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宗室百官都不愿意,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前代君主,没有谁实行过这种丧礼,我们的前代君主也没有谁实行过,到了你身上却要违反传统,那不行。况且有记载说:‘丧礼、祭礼要遵从先祖的规矩。’又说:‘我们(的做法)都是有所继承的。’”
  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
  太子对然友说:“过去我不曾讲求学问,喜欢骑马驰骋,比试剑法。现在宗室百官都不满意我,担心我不能竭尽孝道办好丧事,请您替我再向孟子请教。”
  然友复之邹问孟子。
  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
  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④,■粥⑤,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也;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
  孟子说:“是的,这是不能求助于别人的。孔子说:‘国君死了,(太子)把政事托付给冢宰处理,喝粥,面色暗黑,走到孝子的位置上就哀哭,(这样,)大小官员没有敢不哀伤的,(因为太子)给他们带了头。’在上位的人爱好什么,下面的人必定对此更加爱好。‘君子的道德,好比是风;老百姓的道德,好比是草。风吹到草上,草必定倒伏。’这件事就在于太子了。”
  然友反命。
  然友返国后作了汇报。
  世子曰:“然,是诚在我。”
  太子说:“对,这的确在于我自己。”
  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之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于是)太子五个月都住在丧庐里,没有发布过政令诫示。百官和同族的人都赞同,认为太子知礼。到了安葬那天,各地的人都来观看葬礼。太子面容悲戚,哭声哀伤,使吊丧的人非常满意。
  【注释】①滕定公:滕国国君。②世子:指滕文公。然友:滕文公的老师。③宗国:鲁国的始封祖和滕国的始封祖是兄弟,按照宗法制度,滕国尊称鲁国为宗国。④冢宰:官名,原是辅佐天子的官,百官之长,相当于后世的宰相。⑤■(chuò):饮,喝。
  (三)滕文公问为国。
  滕文公问怎样治理国家。
  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①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阳虎曰②:‘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
  孟子说:“治理百姓的事是不能松劲的。《诗经》上说:‘白天去割茅草,晚上把绳搓好;赶紧上房修屋,就要播种百谷。’老百姓中形成这样一条准则,有固定产业的人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没有固定产业的就不会有稳定不变的思想。如果没有稳定不变的思想,那么违礼犯法、为非作歹的事,没有不去干的了。等到他们陷入犯罪的泥坑,然后便用刑罚处置他们,这就像是布下罗网陷害百姓。哪有仁人做了君主却干陷害百姓的事的呢?所以贤明的君主必定要恭敬、节俭,以礼对待臣下,向百姓征收赋税有一定的制度。阳虎曾说:‘要发财就顾不上仁爱,要仁爱就不能发财。’
  “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③;助者,藉也④。龙子曰⑤:‘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⑥,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⑦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
  “夏朝每五十亩地,赋税采用‘贡’法;商朝每七十亩地,赋税采用‘助’法;周朝每一百亩地,赋税采用‘彻’法。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彻’是‘通’的意思,‘助’是‘借’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法,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差的。’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作为常数,按常数收税。丰年,粮食多得狼藉满地,多征些粮不算暴虐,(相对说来)贡法却征收得少;荒年,即使把落在田里的粮粒扫起来凑数,也不够交税的,而贡法却非要足数征收。(国君)作为百姓的父母,却使百姓一年到头劳累不堪,结果还不能养活父母,还得靠借贷来补足赋税,使得老人孩子四处流亡,死在沟壑,(这样的国君)哪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滕国本来就实行了,(何不再实行助法,使百姓也得到好处呢?)《诗经》上说:‘雨下到我们的公田里,于是也下到我们的私田里。’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由此看来,就是周朝也实行助法的。
  “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⑧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要设立庠、序、学、校来教导百姓。‘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习射的意思。(地方学校,)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中央的学校),三代共用这个名称。(这些学校)都是用来教人懂得伦理关系的。在上位的人明白了伦理关系,百姓在下自然就会相亲相爱。(您要这么做了,)如果有圣王出现,必然会来效法的,这样就成了圣王的老师了。《诗经》上说:‘歧周虽是古老的诸侯国,却新接受了天命。’这是讲的文王。您努力实行吧,也以此来更新您的国家。”
  使毕战问井地⑨。
  (滕文公)派毕战来问井田的问题。
  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
  孟子说:“您的国君打算施行仁政,选派你(到我这里来),你一定要努力啊!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确定田界开始。田界不正,井田(的面积)就不均,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就不公平,因此暴君污吏必定要搞乱田地的界限。田界划分正确了,那么分配井田,制定俸禄标准,就可轻而易举地办妥了。
  “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滕国虽然地万狭小,但也要有人做君子,也要有人做农夫。没有(做官的)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考虑在农村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市自行交纳十分抽一的赋税。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可供祭祀费用的五十亩田,对家中未成年的男子,另给二十五亩。(百姓)丧葬迁居都不离乡。乡里土地在同一井田的各家,出入相互结伴,守卫防盗相互帮助,有病相互照顾,那么百姓之间就亲近和睦。一里见方的土地定为一方井田,每一井田九百亩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八家都有一百亩私田,(首先)共同耕作公田;公田农事完毕,才敢忙私田上的农活,这就是使君子和农夫有所区别的办法。这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如何改进完善,那就在于你的国君和你(的努力)了。”
  【注释】①以上四句出自《诗经·豳风·七月》。②阳虎:又作阳货,春秋末鲁国大夫季氏的家臣。③彻者,彻也:彻,通也。是说这种税制在周是天下通行的税制。④助者,藉也:藉,借也。意思是借助民力来耕种公田。⑤龙子:古代贤人。⑥粪:扫除。⑦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小雅·大田》。⑧以上两句出自《诗经·大雅·文王》⑨毕战:滕国的臣子。井地:即井田,相传为古代奴隶社会的一种土地制度。以方九百亩的地为一个单位,划成九区,其中为公田,八家均私田百亩,同养公田。因形如井字,故名。参见下文所述。
  (四)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①,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
  有一个奉行神农氏学说的人叫许行的,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谒见滕文公,说:“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愿能得到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
  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
  文公给了他一处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粗麻布衣,靠编草鞋织席子为生。
  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②,负耒耜而自宋之滕③,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
  陈良的弟子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这样,您也就是圣人了,我愿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
  陈相见到许行后大为高兴,就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来所学的东西,改向许行学习。
  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④。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
  陈相见到了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文公倒确实是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他还不懂得(贤君治国的)道理。贤君与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有堆满粮食钱财的仓库,这是侵害百姓来供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
  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种了粮食才吃饭的吗?”
  曰:“然。”
  陈相说:“是的。”
  “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织了布才穿衣的吗?”
  曰:“否,许子衣褐。”答道:“不是,许子穿粗麻编织的衣服。”“许子冠乎?”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曰:“冠。”答道:“戴的。”曰:“奚冠?”孟子问:“戴什么样的帽子?”曰:“冠素。”答道:“戴生丝织的帽子。”曰:“自织之与?”孟子问:“自己织的吗?”曰:“否,以粟易之。”答道:“不,用粮食换来的。”曰:“许子奚为不自织?”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曰:“害于耕。”答道:“会妨碍农活。”曰“许子以釜甑爨⑤,以铁耕乎?”孟子又问:“许子用锅、甑烧饭,用铁农具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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