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张艺谋的生活角度看他,他有一个纯艺术的层面来思考问题,就像他自己所说的,忽然到了某一时代发生了变化,他只是在根据这个时代的发展而发展。
《山楂树之恋》9月16号马上在各大影院上映,今天我们非常荣幸地请到这部电影的导演张艺谋和这部电影当中的两位主演周冬雨和窦骁,非常欢迎。我已经看了这部影片了,非常高兴能第一时间领略这部电影的感受,这部电影大家用两个字形容,一个是“纯”一个是“爱”,您是不是同意这个观点?
张艺谋:《山楂树之恋》是这样一个纯洁爱情的主题。
主持人:今天是我第一次面对两位演员,真的非常清纯,我想了解你们刚刚接触这部电影的时候是否也能够在这部电影当中看到纯洁的爱情,到底跟你的生活有什么关联?
周冬雨:不管它是什么年代,心里都是有真爱的。
窦骁:一开始接触这部电影是看过剧本之后,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特别是在最后几页,非常揪心的。
主持人:看剧本都哭了,两位有没有看过原著?
窦骁:我看过。
周冬雨:看过一些。
主持人:我听说导演是在看《山楂树之恋》这本小说的时候就掉下眼泪了。
张艺谋:是看剧本,我对小说还不了解。我是在做《三枪》的时候,别人把这个剧本放在我的桌子上说你看一下。我当时背景都还不清楚,当时奥运会刚结束时间不长,我就翻一翻,看到最后,就是静秋告别的时候在病床前心里一动,最后有人告诉我说,这个小说是网络的,我又回去补个课。
主持人:你是看到静秋和老三告别这一段,你也把这一段作为影片的结束,我看这一段的时候也是非常非常受感动,特别是周冬雨演的真的非常精彩,大概是长达几分钟是她一个人的镜头。
张艺谋:当时设定了这个电影是一个平淡的戏,最后到高潮的时候你你不可以用很多的镜头,写意的方法去组织它,你一定要直面这个悲伤,所以基本上拍演员你没有什么可拍的,你也不能拍病床,也不能拍家属,所以对这个要求很高,还有一个就是把它放在拍摄的最后一天,那天从她开始往病床上走,中间有台词的要求,视线的要求,抬头看,低头看,几遍几遍的,她都一气呵成,我们剧组人都很惊讶,一个资深演员,都难演这一大段,一气呵成,不出错误,台词准确节奏也很好。很难,还是演那么悲伤,那天让我很惊讶,演完以后我说周冬雨会很有发展。
主持人:两位演员的演技我们过一会儿专门谈一谈,但是这一段结尾真的很出乎意料,难度很大,而且给演过很多戏的演员来说也不可能一条而过,杀青的时候很多人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张艺谋:开始做了两天的计划,明天后天是拍这个。那天中午提前结束了,我跟周冬雨商量下午提前试一下,因为窦骁比较简单,就躺在这。
主持人:周冬雨你为这场哭戏准备多久?
周冬雨:我一般不准备,我一般不敢看后面。 张艺谋:那很多的,很多的细节,其实知青的生活经历我认为有几千万人在。所以有熟悉的,严格意义上不算完全的知青题材,因为静秋是下去做教学实践的,短期的,而老三是已经工作了,所以不是准确的兵团,插队,还不完全是知情题材,只是那个年代。
主持人:所以您在表现的时候,发现下去劳动只有简单的几个镜头就过去了,然后一直就是静秋在老乡家里边写东西是吗?
张艺谋:对。
主持人:没有更多的去展示当时这个所谓上山下乡的这个阶段?
张艺谋:对,第一个不是严格的知青题材,第二个这几年知青题材拍了很多,所以我们想来拍感情,所以按照老的一些方法陈列符号。
主持人:您的知青生活对您拍这部戏的影响怎么样?
张艺谋:那很大,所有的一些事情你都有经验,你都知道对不对,尤其是人物的心态,我又特别给我们的服装化妆道具请了有知青经历的来把关,因为现在电影的创作团队都是年轻人,所以专门找了这样的老人,包括他们的舞蹈都是请当年宣传队的来教他们。
主持人:所以有的时候您需要花时间给他们年轻人讲,我们那个时候是怎么样怎么样,不经意间就会讲一些这方面的内容出来。导演有没有给你讲过,当时这个年代有什么样的故事,或者说什么样的细节、服装或者用的东西,会给你讲吗?
窦骁:平时导演会给我们讲,他会更注重人物的心理去,从这方面让我们刻画这个人物,细节的东西没有,他要这种精神状态,作风感觉。
主持人:现在他们都是85后,90后了,您得让他们呈现出那个年代的一些东西,您觉得难不难?
张艺谋:我觉得很难,你讲的这个事情我天天讲,天天挂在嘴头的,我不光跟两位演员讲,跟所有的人也要讲。因为你要判断这个对不对,从包装上、服化道造型上还原是技术环节,比较重要的是人物的心态,感觉,这个很难,我觉得很难,短期的补课和讲述不能完全代替,所以还是要换成他们自己的感觉。那怎么捕捉当年人的感觉呢?我们其实已经久远了,而且那么多人,几千万人怎么办?其实也很简单,我有时候看大量的黑白图片,有大量的资料,因为也是一个回忆和参考,你就会感觉一个共通点,那时候人的脸干净,无论是狂热的政治性的那种照片,还是各种各样的照片,不管环境怎么艰苦,你看那些人很干净、很年轻,这是那个时候最大的特点。所以就还原到今天两位年轻人身上,就反复强调是很单纯的一个感觉,不要想太多,我就希望焕起老图片给你的感觉。
主持人:我也有感觉,看老电影,那个时代的老电影当时的演员的脸上也是这样的。
张艺谋:当时的化妆不过关,表演的观念很夸张,但是很干净的。
张艺谋:我是插队三年,在工厂七年,七年就是这样过的。我的出身不好,很能体会那种感觉,三年插队给我的感受当然是艰苦的,真的是很艰苦,但是也像一个世外桃源,艰苦的世外桃源。从很波澜壮阔的政治洪流当中抽离出来,到了一个农村去,资讯什么都没有,一下子就变得空了,条件非常艰苦。我那时候很年轻,18岁,也没有去想,现在回头来看那个插队生活,让我们接触到了,直接赤裸裸的接触到了最底层,跟农民一块分粮食,一块就是全都一样了,户口都转下去了,所以后来回忆起来,它给予的生活感受和那种让你面对人生,面对所有的东西,实际上是一个永远的一个体验和永远的一个感受。
主持人:那您觉得那段时候的感受是不是也很纯?
张艺谋:那当然。
主持人:物质匮乏的情况下人的感情会很单纯。
张艺谋:对,很多知青谈恋爱,甚至有跟当地的,他也有打架的,干什么的都有,其实像现在的年轻人一样,也是一个对爱情有很多的憧憬,各种各样都差不多,但是那时候你还是会觉得简单,做好事做坏事都很简单。
主持人:所以您没有特意强调当时的政治环境,我看您在影片中,只有一小段的描写,就是静秋回学校跳了一段舞,这段舞您是相对比较完整来呈现,为什么会有这样一个做法。
张艺谋:首先就是从小说来看它也没有太多的铺衬,那个时代的政治氛围,再加上已经是73年了,还有一个是这类题材拍了几十年了,大家都已经落套了。我也拍过了,像《活着》,所以我想不要再铺衬和强调它的公众符号,其实都懂。我想集中在两个人身上,这个舞蹈我们是很早就排练了,基本上演员他们也断断续续训练了将近两个月,实际上还是要有打一个点,而且我觉得,那段舞蹈不完全我把它看作是一种符号化的,我是强调跳舞时候的精神面貌,我觉得这个舞蹈本身有铿锵有力的这种热情,它仍旧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反应。
清澈眼神装不出来
主持人:有人说男人年纪大了以后就特别向往年轻时候的感情,用在您身上合适不合适?
张艺谋:其实我无所谓,人都是向往的。今天我们经常会想80后,90后的年轻人,我觉得如果是真正的爱情它都是纯洁的,不要搀杂东西,不要搀杂其他的元素的话,真正的爱情,无论是一天还是一辈子,其实当事人心里都是纯洁的,所以我觉得这是永远的需求。
主持人:所以您在选演员的时候,就是从外貌,第一眼看上去的感觉必须给人带来纯的感觉。
张艺谋:是的,我觉得很大的感觉上就是他们两个人的脸适合。大银幕不像电视连续剧,讲故事电视连续剧讲的最完美,大银幕是把演员的五官放大几万倍,所以他的脸一定要上镜,放大这么多倍以后所有的细微之处全部可以看到,特别是眼睛里面全部可以看到,所以清澈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是演不出来的。
主持人:我想问您找静秋这个角色,一共看了多少个人?
张艺谋:大概六千多吧。
主持人:六千多。包括一些知名的女演员吗?
张艺谋:没有,都是新人,因为当时我们定的就是新人。
主持人:六千多个,您最后看到了周冬雨,您第一眼看到周冬雨的照片什么感觉。
张艺谋:我们不是看照片是看视频,我们在全国选了16个城市,这16个城市都是比较大的城市,而且都是艺术院校,尤其是中等艺术院校比较多的城市。我们到现场去看,还有看当年的考生,都是在考试现场拍下来的,第一次看视频的时候实际上我忽略了是因为她的第一次拍的不好,她可能也认为那是个骗子或者是个什么人。
主持人:当时是个什么场景?是在学校里吗?
周冬雨:那时候准备考试,压力相对比较大,然后忽然说我能拍你一段吗?
主持人:在学校里吗?
周冬雨:在学校里面,要考试的时候。
主持人:不是老师带着吗?
周冬雨:自己考试,专业课考试,说我能拍你一段吗?还犹犹豫豫,而且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
主持人:他说什么,他说是张艺谋导演这边的。
周冬雨:张艺谋的副导演,能拍你吗?
张艺谋:是挺像骗子的,经常有这样的骗子。
主持人:你拍的什么?
周冬雨:自报家门,然后他逗你笑,让你笑一下,看你笑的时候什么样子,正面、侧面、后面。
主持人:你都拍了。
周冬雨:是。
主持人:拍完以后呢?
周冬雨:拍完以后说谢谢。
主持人:他就走了,这真是挺像骗子的。你回家以后跟家人说了吗?
周冬雨:我家人就在旁边。
主持人:家人怎么想?
周冬雨:他们觉得这个副导演态度非常好,非常友善,就拍了。
主持人:过了多久又给你联系。
周冬雨:第二天。
主持人:第二天就联系了?这时候您看过这个片子了吗?
张艺谋:传回来看的,有时候带回来看。我们的副导演都比较执着的,他就自己觉得不行,觉得这个女孩不错得再拍一次。因为他们六组也很逗,他们都有自己的种子选手,比如说他们跑三个城市、四个城市希望在自己的种子选手里产生,南路的,北路的,这副导演觉得,他放不过去,他就再拍一次,再拍了这样一次就比较好。
主持人:还是自报家门,还是笑一下。
周冬雨:没有,第二次没有认出来,因为那天初试嘛,因为我不是专业选手,我想考一下,结果我就过了,然后我就特别开心,就参加二试。又碰到那个哥哥,副导演,说同学我能拍你一段吗?
主持人:他没认出你来?
周冬雨:我说昨天拍过了。他说我还想再拍你一次,就拍的正面侧面。
主持人:拍的内容一样是吧。我还想回过来问张导演,您是一次通过还是这个静秋三反五次的琢磨。
张艺谋:三反五次的。我觉得很多导演说一眼看中了那个人那种方法很传奇的,我从来没有这样,实际上是一个科学的过程。我注意到周冬雨的形象之后,有一个印象是到第二轮,我们的副导演按照规定给他们每个人测试一些小品,然后第三轮,第四轮,第五轮、第六轮一直很多轮之后才到北来见我。
主持人:一轮一轮的筛,到北京以后还剩几个人?
张艺谋:到北京就几个吧,不多,那时候她基本上排在第一。
主持人:所以这一次您也非常关心他们,新画面也都签约了,这也是第一次。
张艺谋:对,新画面不是演员经纪公司,我跟老板建议这两个人是学生,现在社会很喧嚣,很浮躁的,各种各样的事会找,他们两个不一定会应对。我说你帮帮忙给一些帮助,实际上还是他们自己的发展,自己的选择,我就是等于帮他们把把关。
主持人:你也害怕他们受到其他人的不好的影响?
张艺谋:主要是两个苗子都很不容易,有很多的心血,他们自己也很努力,那就让他走正道。娱乐圈很浮躁,有时候会迅速的昙花一现下去,我觉得他们俩都很不错,现在电影很缺少年轻演员,尤其这一代,所以我们有很多的演员在装嫩,没有办法,20岁的,十八九岁的演员是很缺憾,很缺失的,所以我希望让他们健康发展。
张艺谋:我觉得这就是电影,这就是艺术,它不可能全面。尤其我们十年文革这样很复杂的一个阶段,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电影任何一个小说让它方方面面都展示出来,所以实际上艺术就是选取其中的一个,像小河的溪流一样自己流淌,大海很难表现出来。文革的题材特别多,实际上恰巧我看原作《山楂树之恋》小说也是把其他部分放在这个背景,也集中在感情故事上,也是这一点反而吸引我,如果它是很全面的,又是一个描写那个时代的东西可能会落套。
主持人:有点没劲。
张艺谋:因为已经拍过直面大格局的东西,所以反倒是这个涓涓溪流我感兴趣。它有特点,但是并不是说让时代不存在,包括我们这次是有意的让这个时代的公众符号淡一点,不要老是大字报游街,不要老是这些东西,这是一;第二个就是我觉得时代是体现在人物的性格上,你比如说两个年轻人,就是偷偷摸摸,闪闪烁烁,看起来是躲妈妈。妈妈看起来担惊受怕,实际上是时代在这个出身不好的家庭身上的烙印,所以妈妈老说你好好表现,你可不要犯错误,只是一种家常话,但实际上就浓缩了她为什么这样想,为什么这样闪烁,偷偷摸摸,战战兢兢。尤其周冬雨演的静秋,我们就还原到本人的身上,就是有一点惊恐,有一点不安,有时候让人很怜悯,出身不好的人,因为我有这个体会,很大程度上就是体现在这样的性格上,他真的是觉得自己根不红苗不壮,真的觉得自己低人一等,倒不是那种冲锋在前,那样很少。
张艺谋:我喜欢他们两个被抓,被妈妈抓住以后,叫回家里面教训,妈妈说你不能体谅我们的这个家庭。所以这个爱情是很危险的,然后两个年轻人说理解,妈妈说你向我保证不再来往,他们保证。但有一个要求走之前帮她包包脚,那场戏很朴素,镜头很朴素,三个演员包括两个弟弟妹妹都演的很好。我很喜欢那场戏,很完整,它将时代的烙印,浓缩到了一个母亲的爱上,来告诫自己的女儿,不可以这样子,也没有太讲都是爱和理解。尤其他给她包脚的时候,他默默的掉了一滴眼泪,静秋也掉眼泪,他妈妈在旁边,你会觉得母亲一定会知道,自己也有年轻的时代,妈妈那种隐忍的感觉,砸核桃一声一声的在响,那场戏我很喜欢。我觉得这样一段戏就是我对《山楂树之恋》整个风格的一个体现,就是娓娓道来的朴实无华的,将时代不是表面展示,是融入人物的心里,在家庭中,人物关系中表现,我最喜欢了。
主持人:几千个人里面出一个静秋,这人的命运变化也非常非常大。老三呢?说选老三很关键,甚至编剧都说老三选对了这个电影就成功了。其实张艺谋的电影中女演员大家都知道,但男演员这一块不是很抢戏,但这次媒体特别关注选老三。
张艺谋:老三也一样,完全是16个城市撒开网。就是最后比较意外,是我的母校,电影学院,我的母校非常高兴,你终于不选中戏的了。他是一直到最后,一轮一轮到最后,他一直跟另外一个演员,两个人一直到最后,可以说两个人一直到最后最后一天,两个人一直PK,但是他们俩都不知道对方。
主持人: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张艺谋:只是按照我们的要求一轮一轮的试。
主持人:现在你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吗?
窦骁:不知道。
主持人:那他知道你了,可以到电影院看到了。窦骁给你的感觉什么样?
张艺谋:就是阳光、干净。两个人在素质上不同,味道也不同,我们就在想这个老三是个什么类型,是苦大仇深的,很有思想,眼睛中透着睿智的东西,还是很干净的,我就在想这个事情。尤其是那时候冬雨最先定的,定了以后一定要搭,我们反复去讨论这些事情,我自己对原作中有一些理解,我是认为有一点超前,原作中老三对于政治发表很多超前的观点,很犀利的言论,我觉得那时候在宜昌,军分区的孩子我不认为他有这么超前的政治观念,我自己从经历中来看,我认为全中国都是深信不疑的,都是非常单纯的相信,相信我们所有做的一切,包括是坏事,包括打人都相信是在革命,这是一个大的革命。所以我不认为20多岁的老三,能有很多那样的观点。后来我们定的,觉得还是跟周冬雨配来看,希望他单纯一点。他也许感觉到政治可能会变,但是他没有这么深刻,到最后才决定老三相这个方向靠拢,特定的这个。
主持人:这样电影整个更加干净,把整个的文革都去掉了。
张艺谋:电影是展现某一种状态,它无法刻划十年文革的方方面面。
主持人:你得知自己被选上是什么感觉?
窦骁:云里雾里。
主持人:云里雾里的。当时谁通知你被选上了?
窦骁:也是其中一个副导演给我打的电话,他自己说的时候,还是不确定。
主持人:他怎么讲,老三定了?
窦骁:他怎么说的我不太记得了,反正他的意思是已经很摆明你就是了,但是还是没有听懂,我还很不好意思的问那个副导演,最后定的是不是我,那个副导演说就是你了,傻孩子。 主持人:我个人对您电影的观察,我觉得也是一个挺有意思的过程,您早期作品用了很多的演员,包括一些特别好的作家的作品,这些作品本身有一定的力度支撑在那里,后期您的作品,更偏重一些自己的剧本,没有以前那些作家那么有深厚的功底,您选择剧本是您的趋势还是您自己不自觉完成这种变化?
张艺谋:这是无奈,没有办法。因为没有好的小说,挑选的余地太小了,很少,整个文学界我认为很少,不是我们刚刚起步的八十年代,那个时候多,那时候电视剧也没有跟你抢,现在不行。所以我的这种方向,根本没有战略的设计,是被动的,是无奈的。因为我不是一个创作型的,有文学创作性的导演,我就是用影象讲故事的人,实际上导演里面自编自导的也很少,那种我很佩服,是天才。所以全世界的导演,影视导演都是要借助文学,好莱坞也是这样,都是借助文学,它是两种类型,文学的繁荣和作品的涌现、数量才决定你这个事业的繁荣,现在就是这样子,无米之炊,很尴尬,找不到。
在找不到,不理想的情况下,自己才去自己编,找几个人攒,有时候攒一两年,比拿小说来还慢,还不见得好。我最早的时候,我也想从武侠小说里面找,后来发现每个人的好作品都被拍了18遍,无奈才在这自己编,根本不是我想做的事情,还有一个我根本不是一个出色的编剧或者说出色的小说家,我只是一个用影像讲故事的人。所以没有办法,我的大部分经历都耗在了日复一日的剧本讨论中,我现在拍电影都这样,我大概十分之七的经历都耗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剧本讨论,我真正在导演的付出上和我擅长的部分,我就剩十分之三的经历,一直是这样,很尴尬。所以我现在一直觉得,我还没有拍出我最满意的电影,就是总是摩拳擦掌希望有一个好运气,碰到一个好剧本,让我用十分之九的力量放在导演工作上。
主持人:我前段时间,我经常采访一些导演,他们有的时候说是非常敞开的,说各界给我推荐小说我都乐意接受,甚至有的导演他们家里人会买各种各样的小说的那些合成集,然后去看、去研究,说我未来向哪个方向发展,所以未来很多导演会像您说的这样会花费十分之七的经历在剧本的改编上。
张艺谋:这个要看我们的文学家,如果他们多,好,我们就省事。
主持人:有人说现在编剧挣钱挣的太少了?
张艺谋:不是的,文学家现在为什么缺失呢,文学家的小说卖三道,第一道先卖一道版权,第二是卖连续剧,连续剧给钱很多,我觉得;连续剧完了以后顺便第三个卖给电影,电影第一个版税不能费用那么高,第二个电影导演特别认真,把原作拿过来,跟人家搞一年半年,搞不出来,有的还做不下去了,人家不想赔太子读书,为他人做嫁衣。电视剧快,一天一集,两天一集,一集十几万,所以这样蓬勃发展的一个形式呢,供不应求。说心理话,我算有招牌吧,有号召力吧,但是都不能拿到第一,你发现一个作家的不错,你赶紧联系,这个作品买了,你再一打听,他未来五年的都卖了,还没写呢,在脑海里面,只有一些构思,就有人买了,付钱了,这没有办法,我们信息其实也不算通畅,很难。但是你说民间是不是藏龙卧虎呢,也不是,有哪个作品是偶然的,还是有创作经验的基础上,集中在一个创作的大团队的基础上。
主持人:我们可以选择的作品又很少。这个对于现在导演来说也是很难的一个事情。
张艺谋:很难,我觉得剧本肯定不是我一个人的苦恼。
张艺谋:我个人在制度面前是渺小的,自己也觉得无能为力。中国的电影审查制度还会存在很多年,是我们的国情,是我们的体制,随着时代的进步,中国的开放,经济体制改革,政治体制改革,随着改革的深入吧,我希望这个制度,越来越宽松,这样子我们的空间能更大一点,但是不是一个希望,肯定是需要实现的。
主持人:我看过一篇评论,您拍《活着》之后说过这样一句话,说活着之后,张艺谋也面临自己如何活着的问题,这个是打引号的。
张艺谋:没有。只是这个电影被禁不能公演,只是一段,它没有在我的心中造成好像磨灭不了的痕迹,当年没有。
主持人:但是之后您的影片风格一下改变了。
张艺谋:不是说受了刺激了怎么样。其实这个当年我已经知道,要撞墙了,实际上这个电影坦率的说,你要从公立性的角度来说,它在海外的反响,海外的得奖满足了导演的功名利禄。实际上不是,不是那个事情的影响,我认为是我们渐渐的,其实可能恰恰从那时候开始,我们这个时代变了,我们渐渐步入了另外的十年,是所有的人渐渐的改变了,并不是我。
主持人:这个新时代开始之后,您觉得艺术片,文艺片,是不是这种生存的环境越来越差了?
张艺谋:也不完全是,主要是现在电影市场不是很规范,也不是很科学,我们没有专门的艺术院线。最重要的是我们也没有专门的艺术观影群,艺术电影的观影群。其实设立一个艺术院线中国早有尝试,一家两家的艺术院线,老板说了我是电影发烧友我赔钱把这个开下去,但是开不下去,你真有这样的院线不见得有人看。也不见得影片质量好点,你不能说我开这个院线,赔着钱能赚来吆喝,但是大家不进电影院,也不见得有好作品每个星期都有上映所以这个院线统统的都改,坚持不下去。
主持人:所以您还是很悲观?
张艺谋:我认为创作队伍没有形成那么有力量,类型也没有形成那么强大的吸引力,你不能跟观众说,我这是艺术电影,就必须看,必须来炒作,也不行吧,对吧。所以我觉得还是好作品,好的各种各样的作品,都有了观众的关注,恐怕才能形成这种规范的市场,因为建一个艺术院线是硬件,我认为很容易,花钱就行。
主持人:曾经有导演建议,我们各个电影院有多厅,说你把最小的厅拿出来做艺术电影厅,都很难。
张艺谋:我知道很多老板可以做这个事情,这是双方的。他可以做这个事情,就是没有人看,他过去就是一两部两三部没有办法,里面有时候只坐一个人,也没有办法。导演也不能要求你给我场地,给场地没有运动员,球打的不好,照样不行。这场地费改自由市场不行,这是一个明显的问题,我不认为因为没有院线。我认为这些院线的老板,因为没有人,没有片子,没有人看,那好,其实话又回来了,我们愿意终生拍艺术电影的导演,是否把你的电影拍到那么好,你不能光让人家朝圣,你拍到那么好,让大家都愿意去看,因为毕竟有小部分观众是很喜欢看这个电影,你让他们愿意看,也排着队,一个厅只有50个人也天天排队,没有问题,所以其实还是双方的。
主持人:很复杂,现在您在我们心目中是很全面的一个形象,不仅仅是说你是一个电影导演,印象系列,全球注目的奥运会的开幕式,所以您这个标签在大众心目中很多元,不仅是一个电影导演的事情,很想了解真正的张艺谋,第五代导演出来的张艺谋,您自己对自己的定位是什么样的?
张艺谋:其实还是电影导演,我自己没有把我自己多元化或者伟大化。像奥运会是我有机会很幸运被挑选为总导演,也是中国有了这样的机遇,其他的行业的事情一些大型的演出,也都是人家找到我,利用我在国内的影响,找到我之后我有兴趣尝试,不影响导演工作的情况下,做了一些多元化的尝试,对我都有很多的借鉴。但是实际上,我还是愿意一步一步的拍电影,回到刚才的话题就是幻想着哪天碰到一个三性统一的好剧本。
主持人:您说奥运八分钟,开幕式,这一切下来以后,好象有很多很多的对外宣传,所以您的肩膀上并不仅仅承担我是一个电影导演的角色,可能要承担很多的其他因素在里面,形象上大家也觉得会比较正一些,比较官方一些,这是您自己怎么想这个事情。
张艺谋:是在奥运期间,04年的八分钟,申奥影片8分钟,这四五年有一个形象,你谁在这个位置上谁也承载了国家,民族和普通民众的希望,所以基本上就是这几个,也不可能有更多的了。
主持人:我注意到您今天穿这身衣服包括和这个裤子。
张艺谋:奥运。这个裤子主要是宽松,运动裤宽松,生活的裤子都是低腰的。
主持人:您对当时还有很深的感情。
张艺谋:那当然了,奥运会是我人生经历上最复杂的一个创作。说回来,在奥运会期间大家怎么看我,是代表什么形象,我其实常常想的是,它还是一个大型的室外演出,它要符合室外演出的基本艺术规定,你还要必须用本体去考虑,你不能说奥运会这个百年圆梦,这个这么大,你手足无措,你演什么啊,什么好像都演起来都很渺小,但是实际上还是艺术创作。
张艺谋:现在在电影节上我不是得奖的热门了,是常客了。现在国际电影节很注意扶持新人,出现黑马,所以我们不是热门,这是一;第二中国电影的发展已经不是完全靠这条路,在国外得奖,在国际上得奖,扬名立万再回来,利用国人的心理,再回来打天下,这个方向已经不是很适用了,年轻导演也是,不是很适用。但是真的是在国内我们自己的土地上,老百姓的评论,文化界的评论,大家的看法对导演至关重要。我自己其实不能设计未来的东西,因为我厨房里没东西,我要有我就会设计今天西餐明天中餐后天小吃,我现在是等米下锅,《金陵十三钗》以后我不知道,底下没有剧本,我要等我要找,所以只能是被动,其实从《三枪》到《山楂树》,并不是像他们说的要回归,打开声望怎么样。不是设计的,这个剧本是三年前就拿到的,还有一个是自己尝试不同的东西,也没有一个规划设计,保护自己的羽毛,给自己一个公众形象的设计都没有。不仅没有,这种缺柴少米的状态,让你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剧本慌,让你抓到什么,是非常没有规划的。
主持人:所以有的导演是在等,三年五年不拍电影也要等,您还是要坚持着拍?
张艺谋:我不希望等太长时间,你不必太爱惜自己的羽毛,电影是一个实践艺术,像语言表演是实践艺术,每一部作品都是巨作,每一个作品都是力作,但是最后又怎么样呢?我不做太多的想法,我只是接每一个剧本,看每一个故事,如果它打动我,一点点,几秒钟,就像山楂树几秒钟我就想拍,我尊重这个原始的初衷,山楂树之前我请了很多的有识之士来开这个会,有90%的不同意拍这个,因为认为这个不是一个好的翻仗,要让我翻身,所以还是要注重自己的感受,以平常心看待创作,也许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步步是精品的导演,但是你会尝试很多东西,还是作为自己朴朴实实的不要有野心,也许你还可以碰到一个好剧本。
张艺谋:这有一个游戏规则,我觉得每年到奥斯卡报名的时候,是媒体先掀起奥斯卡的话题,不是导演说的。作为导演知道很多的游戏规则,媒体每一年到了这个时候就要问这个,你愿意去吗?弄了很多的话题,大家不得不说,就是弄的每一年都有一轮这个话题,实际上它有游戏规则。
我也不装一个什么态度,我自己看呢,你给我我肯定愿意要,我不会拒绝去领,我没有到那么高尚和超脱。实际上它的规则在好几个地方是你无法做到的,首先它要求必须是电影局推荐的,电影局不能老推荐你张艺谋,还有王艺谋呢,你要有新的人来。你说我瞄准了奥斯卡,我筹备了十年,十年磨一剑,我这个电影拍的好死了,太符合奥斯卡了,今年他要推王艺谋,他觉得的这个电影好,那张艺谋哪去了,收回家了。而且中国人很讲平衡,导演互相之间也都盯着,老推荐一个人,连续两年该有意见了,我碰到领导跟我说,这个不行的该别人了,不是什么其他的,都是导演嘛。很多年轻导演都要有机会,中国这么多导演,大家都不含糊的,都觉得自个儿能当第一。对吧,所以怎么可能年年推荐你,怎么根据你的创作你就过去,所以这个完全不可知。
第二个奥斯卡的外语片的评奖,他有一个规定,必须看过五部提名的外语片,外国人不关心外语片,他看完以后才能投票,很多忙人没有时间看这五部外国电影就没有兴趣,就没有投票权。每年什么人看呢,退休的人,他有时间而且对外国电影有兴趣,他把都看够,少一部都不行。我参加过很多的宣传,我注意到我们的宣传公司,就拼命的拿一个外国电影跟我们没关的,拼命的把这个带子给人家家里送,我说你为什么让他看这个电影。他说他不看这个电影他不能投票,他不感兴趣所以我劝他把这个看了。美国人很实在,不弄虚作假,他不看过五部不投票。我曾经问过一个美国朋友说今年有多少人投外国影片,一千个,五百个,一百个,甚至五十个,有多少人投?奥斯卡投票人数是保密的,所以我自己猜啊能有多少人看了五部外国电影?在五六千会员当中最多最多800人,美国人觉得自己是世界,所以上限800,下限我们也不知道,那年如果大家心情不好,再加上911地再加上外语电影看的人很少,再加上这些老同志去世,80个,还是200个,这些口味怎么弄,他们怎么定,看着太复杂,所以我就只是说这个。
何况你还不了解那些对手的情况,只要出一个犹太题材的,二战儿童题材的你就完了,你保证不行,就拿《卧虎藏龙》那年来说,如果那年出一个有犹太人,儿童的,《卧虎》完全没有戏,因为大部分犹太人都是有情结的。我自己知道这个规则以后,我基本就不想了,但是还是那句话,要真的有一天碰到了,那很幸运,但是不想了,更不能拿它设立目标去作为工作。
主持人:作为您现在来讲,作为一个电影导演已经非常超脱了,可能外界的批评也好,赞扬也好,对于您个人来说并没有那么重要,只是向自己前进的方向向前走。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真的当年没有做电影这个行业我现在会做什么?
张艺谋:我退休了,退休工人。因为我现在所有的同代的人都是退休工人,我的两个弟弟都是退休工人,我是在工厂干了七年,我当时最大的梦想就是我们厂的宣传科,以工代干作为工会的干事。我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有一度也想走,那时候我因为在我们当地有点名了,想到陕西画报社当记者,那时候好死了,那不得了了。如果没有这些命运、没有这个时代,许多我的机遇,我现在无论有什么本事,都是跟我的同龄人一样是退休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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