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1924年出生,1938年参加革命,任抗战话剧团演员,后入“抗大”学习。曾任南京市文艺处处长,文化部、中国文联政策研究室负责人。著有散文集《冰花集》、《心中的话》、《雀儿飞来》、《蓝宝石集》等。曾获百花文艺奖等各种奖项多次。
抗战八年,惨烈、悲壮,更是英雄辈出!其中一人,被历史的风尘埋没了很久,他仍然那么年轻、英武,那么壮怀激烈。他的名字叫邹琳。
1941年深秋,我到一个连队去教歌。在村口迎接我的,是一位腰间插着手枪的青年军人,他就是邹琳。全连的战士,早已集合在打谷场上,我教他们唱《在太行山上》。
中午,在连部吃过饭,正想在老乡家里休息片刻,邹琳进来了。说他和战士们感激我教给他们新歌,问我有没有印好的歌片,他会简谱,也喜欢唱歌。
我立刻从书包里拿出几页新印的歌片,是苏联歌曲《红莓花儿开》等,他接过去,一面看谱,一面唱起来,歌声浑厚、柔和,十分动人。
下午,他们备了一匹马,邹琳亲自送我回到驻地。
从此,只要他们的部队不转移,或离我们驻地较近,邹琳便抽空到我们剧团,借书、借歌本。
他只有18岁,却已饱经战火。我曾多次请他讲讲他经历过的战斗故事,他总是不讲自己、只讲别人。我从别人那里听说,他打仗十分英勇。一次,他所在的青年连趁黑夜突袭一个鬼子据点,他们把十几个敌人包围在一间农舍,鬼子用机枪堵门,猛烈扫射。邹琳灵机一动,飞身跳上屋脊,正欲扒开一个洞,往屋里投集束手榴弹。不料,年久失修的屋顶轰然塌下,邹琳不歪不斜正巧落在做饭的铁锅里,瓦片、朽木砸得鬼子哇哇直叫,满屋灰尘滚滚,分不清敌我,机枪也哑了。敌人正想向外逃窜,邹琳用日语大喊一声:“站住,别动!”鬼子一下被镇住,邹琳趁他们惊魂未定,挥舞大刀,一连砍死5个敌人,我们的战士趁势一拥而进,把鬼子全部消灭了。这一仗打得十分漂亮。
我问邹琳,你一声大叫,那么大威力,敌人竟乖乖地不动?他说:“大约鬼子在慌乱中误以为是他们的长官的命令。”
我心想,像他这样文质彬彬的人,竟一连砍死5个敌人而手不软,便问他:“哪里那么大的力量?”他斩钉截铁地说:“仇恨!”
邹琳还曾扮作商人,潜入敌穴,机智巧妙地多次完成重要的侦察任务。
此后,约有一年多的时间不知邹琳的消息。这时我已从剧团调到战士女子中学任教员,那正是1942年冬,日本鬼子大“扫荡”前夕。一天中午,邹琳忽然风尘仆仆地闯到我住的老乡家里。我问他,这么长时间,藏在哪儿?他幽默地回答:“藏在一个安乐窝里。”原来,他在一次战斗中,身负重伤,在后方医院养了几个月。我问他伤在哪儿?他指指自己的肺部:“这儿,敌人给我留下一个很好的纪念:一颗没有取出的子弹。”
临走时,他送给我一枝小小的“勃朗宁”手枪,说是他在这次负伤的战斗中缴获的,可留作纪念。并说,他们的部队将有大仗要打,今后能否再见,难以预料。我送他到村头的河边,他满面洋溢胜利的喜悦,却轻轻吟咏:“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再见邹琳,抗战已经胜利。那时,我在胶东文协工作。一日,邹琳又像从天而降,英姿飒爽,像一个凯旋的英雄。
一见面,我就说,抗战结束了,你终于离开了战场。他却指指自己一身戎装(这时他已是营教导员),又指指天空:“你看,硝烟还未散,敌人灭我之心未死,作为革命军人,我仍然随时准备上战场。”
严酷的战争,又是几年,硝烟终于散去,我们的新中国在举国欢腾中诞生了。可是,邹琳却牺牲在战场,永不再回来。他没有等到我们的胜利,没有看到新中国,也没看到他曾经憧憬的碧蓝碧蓝的天!
在纪念抗战胜利60周年的日子里,邹琳的音容笑貌又在我的眼前闪现———安息吧,我的好战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