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末的一个下午，我打开电视，熟悉的对白和影像一下子吸引了我的眼球，那是崔永元先生在央视一套制作的“电影传奇”栏目，正在介绍上世纪三十年代中国著名的电影导演沈西苓和他的《十字街头》。沈西苓是是我的同乡，是我一直景仰的乡贤。早在中学时代，我就熟悉《十字街头》插曲《春天里》明快的旋律：“春天里来百花香，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 他是中国第二代导演的杰出代表，是可以载入史册的文化名人。正因为关注沈西苓，我也结识了沈西苓的儿子沈铨，我们成了未曾谋面的忘年交。从沈西苓的身上，看到了他生活的现实世界，伴随贫穷和战乱，弥散落后和黑暗，也看到了那个时代特有的朝气和电影艺术闪现的光芒。
走出十字街头
《十字街头》无疑是沈西苓导演的最优秀的作品，为他赢得了生前身后名。1937年，上海明星公司推出这部青春片，就好评如潮，名利双收。《十字街头》以上海都市生活为背景，演绎的是四个大学生和两个女工的青春故事。老赵、阿唐、刘大哥和小徐四人大学毕业后，面临生活的严峻考验。他们虽有一腔抱负，但大上海没有他们的用武之地。刘大哥刚毅坚强，在民族存亡关头，回到北方老家投身抗战；小徐消沉懦弱，找不到生活出路，自卑失落，在回家途中自杀；阿唐性格乐观，随遇而安，替商店布置橱窗广告，勉强糊口；老赵对生活充满信心，当了报馆校对，又用自己的笔去描述上海工人的生活现状，暴露现实的黑暗。
主人公老赵租了工厂区一个前楼房间栖身，他住所的后楼搬来了纱厂女工杨芝瑛，她上班的时间和老赵正好岔开，两人相邻不认识，彼此间误会不断，恶作剧频发，让人忍俊不禁。阿唐陪同老赵深入工厂区采访时，正好撞见一个流氓调戏杨芝瑛，两人奋力将流氓打跑。老赵和杨芝瑛相识并萌生了爱意，当老赵得知住在自己隔壁的邻居就是杨芝瑛时，他痛恨自己的糊涂，怕失去杨芝瑛的爱情，好在爱情让一切的误会无形的消失，增添的是爱情生活的趣味和相互吸引。可是，工厂受到外国产品的冲击而倒闭，杨芝瑛失业，她不愿拖累老赵，留下字条搬走了。真是祸不单行，老赵还沉浸在失恋的惶惑中，又被报馆炒了鱿鱼。另一位女工姚大姐得知内情后主动替杨芝瑛和老赵传递音信，老赵、阿唐、杨芝瑛、姚大姐最后在人群中相遇。看到报上小徐自杀的消息，他们的心灵被现实撼醒，觉得生活应该像刘大哥一样，不该软弱，要坚定。他们终于摆脱彷徨，走出了“十字街头”，满怀信心地奔向希望之路。
《十字街头》的创作素材来自沈西苓与朋友的两次谈话。一次是他与东北流亡学生和失业朋友的闲谈，他回忆说：
“从广西回来，正像如孤雁寻到了它的群聚，在夜间时常会聚在一所屋子里，作着无所不谈的长谈。是在一个寒夜里，我们又围聚着一群，他们中有的从东北回来的，有的是从学校出来的，他们身边没有一块钱，他们都尝着失业的滋味，他们谈着国事，家乡的故事，以及结论到女人，职业……我默默地听着，我感到他们的嬉笑中的苦闷。……假使能够把三个青年所遭遇的问题联系起来，归纳成一个整个的社会问题，倒是很有意思的。……这个便是想构成这个剧本的最初企图。”
沈西苓认为戏剧需要强烈的对比，由此想到了当时走在两条截然不同路上的青年：每天在报纸上看到因为失业，受经济压迫，或者是失恋而自杀的青年；同时，在民族危难之际，又有许多激进青年为国家的命运奔走呼号。他设想将几个彷徨在人生十字街头的年轻人作为电影主人公，但思考了几天，还是安排不出人物间戏剧性的有趣味的联系。又是一次朋友的聚会给了沈西苓灵感。也是一个寒夜，老朋友凌鹤、文怀沙等来家聊天，凌鹤说起了他在构思的一个故事：一对虚荣的青年男女，因为工作时间的不同，而不知道相互住在一起，在家天天闹，在外面遇到，却打扮得很阔气，相互欺骗……结果戳穿了，闹成笑话。这给了沈西苓启示，决定借用这个构思，但他不喜欢把剧中的主角写得让观众看了产生恶感，于是把他们写成了纯洁的一对。这才有了影片《十字街头》全剧的构造。
但当局的高压政策，检查政策，给电影《十字街头》的拍摄带来很大的困难。沈西苓无奈地感慨：“中国的电影界，既没有很完整的机器，又没有充分的资本，……但是比这个还要感到沉痛的，便是我们握不到创作的自由权。在租界上，我们不能说一句收复失地；我们也不能挂一张东北的地图……，我们……，不再说下去了，我们的眼泪只有往肚子里流。”这感慨里已经明显地带着愤怒，沈西苓只有用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思想。比如沈西苓把影片名确定为“十字街头”。这是有深意的，“十字街头”端端正正向四个方向延伸，又隐含着似乎有着很多的选择，让人举棋不定，又命运难测，于是人们感受到孤立无助、心烦焦虑……这种“十字街头”的彷徨迷惘在当时具有一定的社会性。沈西苓拍摄这部电影就是要告诉人们：一个人应该为这个世界做点什么，勇敢地走出十字街头，投身到救亡的行列中去。1936年10月，在影片《十字街头》拍摄过程中，沈西苓得到鲁迅先生去世的消息，非常悲痛，当即创作了一幅鲁迅的画像，挂在影片的布景上，鲁迅像也成了影片一个明显的进步标志。《十字街头》成功上映不久，抗战爆发，沈西苓不再让眼泪只往肚子里流，像电影中的主人公一样走出了“十字街头”，走上了文艺抗战的道路。
《十字街头》是一部风格独特、艺术技巧娴熟的都市青春片。它像一部喜剧，种种巧合和误会赢来观众的笑声，明快的基调渲染出年轻人的朝气。尽管故事发生在民族危机深重、社会矛盾尖锐的上世纪三十年代，但这丝毫不能泯灭那种年轻人特有的青春光芒。《十字街头》公映时，轰动上海。那一年，主演白杨17岁，赵丹22岁，导演沈西苓33岁，这部由一群年轻的电影人创作出来的“爱情喜剧”，清新明朗，成为当时知识分子尤其是青年学生的最爱。在百年中国电影发展的历史中，《十字街头》和《马路天使》一样，成为一个经典，一种高度，是中国上世纪三十年代有声电影的最高成就之一。今天看来，虽然经过近七十年的岁月洗涤，片中洋溢的青春活力并未随着时间的消逝而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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