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祖光是当代颇具传奇色彩的文化人之一。自幼便有“神童”之誉的他,20岁时在戏剧界、文化界已负盛名,一生著作颇丰,有戏剧、散文、政论、书法50余部。
吴祖光与夫人新凤霞伉俪情深,更为世人所称羡。
新凤霞去逝后,吴祖光每年仍要为爱妻过一个情意绵绵的生日。他一往情深地回忆起:凤霞自小学戏,不知道自己的生日,老舍先生当年对她说“我是腊月二十三,灶王爷上天生的,咱们一天过吧”,新凤霞的生日就定在这一天了。吴祖光晚年最主要的任务是照顾半身不遂的新凤霞。他最大的收获,是把新凤霞这个扫盲班出身的民间艺人培养成了作家,并且加入了中国作家协会,成为全国戏曲演员、民间艺人转到专业作家队伍中的第一人。
一见钟情
吴祖光时常望着新凤霞的剧照出神,不时沉浸在与新凤霞共同生活的美好岁月里……
当年新凤霞红极京都,吴祖光作为文化部的“戏头儿”应邀观戏。他与新凤霞第一次相遇,就撞出了“火花”。“自泰丰楼跟凤霞见面后,心里就放不下她了。”回忆起自己粉红色的爱情故事,吴祖光的脸上绽开了幸福甜蜜的笑容。
新凤霞曾被老舍誉为“共和国美女”。1950年,全国青联大会要新凤霞在大会上发言,这可把她难住了,她忙给吴祖光打电话,说:“求你件事,因为是急事,我不知道去你那里的路,你能来我家一趟吗?”
吴祖光当时借住在《新民报》宿舍,与画家黄苗子、郁风夫妇和音乐家盛家伦等人同住一院,离新凤霞家很远。新凤霞突然打电话叫他马上去,他不知是吉是凶,临走时对黄苗子说:“新凤霞叫我马上去她家,吉凶祸福全不知道,如果11点我还没回来,你们到虎坊桥大街新凤霞家找我。如果出了事,你们就想办法救我;如出大事了,就打电话告诉我在上海的父母。”黄苗子说:“肯定是好事,她想找的对象是编剧导演,还得34岁,这不就是你吗?新凤霞抛彩球,你是接彩球,被选中了。”夜里11点,吴祖光准时赶了回来,黄苗子、郁风夫妇急着问:“新凤霞找你做什么?”吴祖光答:“让我帮她写发言稿,明天一早还得送去。”郁风说:“女青年打电话叫你去,多半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来吴祖光一到新凤霞家,新凤霞就把他迎进屋里说:“要我在大会上讲话,我从来没有在这么多人面前讲过话,也不会写,急死人了,您帮我写好吗?”吴祖光痛快地说:“这算不得帮忙。你找纸来我记录。”新凤霞跟他说完要说的意思,吴祖光记完后站起来说:“我回去就写,明天一早8点给你送来。”
第二天,吴祖光准时赶到新凤霞家。新凤霞没读过书,习惯口传心授。他便耐心地一句句教她背诵,教她念出感情,教她走上台的风度。学着学着,新凤霞问吴祖光:“我演的《刘巧儿》你看过吗?”吴祖光答:“看过,唱、做都很新鲜,很有魅力。”新凤霞接着说:“前门大街的商家大喇叭,到处都在放巧儿唱的‘因此上我偷偷地就爱上他呀……这一回我可要自己找婆家’。这唱词是我自己编的。”吴祖光感觉迟钝,没有听出弦外之音,说道:“配合宣传新《婚姻法》,这出新戏很受欢迎。”过了一会儿,新凤霞说:“我想跟你……说句心里话行吗?”吴祖光仍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话?说吧。”新凤霞鼓足了勇气:“我想跟你结婚,你愿意不愿意?”吴祖光顿时像大姑娘一样,脸“轰”地红到了耳根,他站起来停了一会儿,小声说:“我得考虑考虑。”吴祖光考虑了一阵,下定了决心,他喜欢新凤霞天真的倔犟,幼稚的童心,浪漫的情怀。他用确定的语气说:“愿意……我得对你一生负责。”
临走时,吴祖光见新凤霞不停地挠痒,仔细一看,胳膊、脖子上还有疱。新凤霞说:“这屋子蚊子太多,院里房东种的花太多,招蚊子,我都快被咬成黄瓜了。”当天晚上,新凤霞演出完毕刚一到家,她二姨就说:“凤啊,你上戏园子刚走,教你认字的那位先生又来了。我让他上剧场找你,他说他不看戏,也不找你,说是给你送蚊帐来了。人家连铁丝、钉子、锤子都带来了,爬高上梯的,把蚊帐挂好就走了,连水都没喝一口。还说要是你觉得没挂对,哪不合适,就打电话给他,他再来重挂。”当夜,新凤霞在吴祖光为她挂的蚊帐里,睡得特别香甜。
好事多磨
吴祖光、新凤霞步入恋爱季节时都很忙,没有时间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吴祖光说:“当时我们都很忙,没有时间谈情说爱。我在刚刚成立的文化部电影局上班。凤霞在实验评剧团,是团长,又是主要演员,团里的一切,事无巨细都要她处理,还要主演每天的戏。剧团是集体所有制,她肩负着剧团上百人生计的重担。”他要新凤霞先在事业上打好基础,结婚的事可往后推。
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的爱情遭到很多人的反对。一种说法是:吴祖光娶新凤霞要挑重担子,新凤霞有一大家子人——父母、弟弟、妹妹七八个人,都靠新凤霞养活;新凤霞不识字,父母也都是文盲,吴祖光进入新凤霞家,是自找麻烦,没有共同语言;唱戏的家庭,俗气,戏子无真情,吴祖光是书香门第,怎么能跟这样的人在一起生活?另一种说法是:新凤霞你要长只眼,不要上了当,吴祖光能跟你长久么?你叫吴祖光耍了,哭都来不及。剧团里的好心人担心新凤霞“被吴祖光耍了”,左右监视她,挖空心思阻止她和吴祖光来往。更有热心的领导也不同意他们结婚。一天下午,北京市文艺处一位领导把新凤霞叫去,教育她:“吴祖光是从香港回来的,你不了解他,千万不要一时性急,事后后悔……你要明白领导的心,我们是不同意的。”第二天一早,新凤霞就给吴祖光打电话,叫他立即去她家。吴祖光忙赶过去,新凤霞对他说:“快,我们结婚吧!现在反对的人越来越多了,我非要办个样子给他们看看。领导不同意,开介绍信很难,我不管,刘巧儿都婚姻自主,我跟他们讲理。”
1951年结婚那天,吴祖光穿一身从香港带回来的蓝色西装、白衬衫、红花领带。新凤霞穿一件紫色旗袍,一件灰色绒小背心,黑色半高跟鞋。婚礼在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举行,场面很大,在大厅举行鸡尾酒会,自助餐。男方主婚人是阳翰笙,女方主婚人是欧阳予倩,老舍是介绍人。文艺界、电影界、戏曲界许多名流都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婚礼后,吴祖光在大厅唱了一段《打渔杀家》——“父女打渔在河下,家贫哪怕人笑咱。桂英儿掌稳舵父把网撒。怎奈我年高迈,气力不佳。”他刚唱完,就听来宾中有人大声说:“刚刚结婚,就气力不佳?真是拆烂污。”引得满堂大笑。
周恩来总理本也说要参加二人的婚礼。婚礼那天,来的人太多了,有200人左右,考虑到总理的安全问题,保卫人员提出人太多很复杂,不好保卫。半小时后,又来电话,总理临时有重要外事活动不能来了,总理说以后请吴祖光夫妇到他家里去做客。
后来,周总理和邓大姐果真请了吴祖光夫妇、老舍夫妇和曹禺夫妇一起吃饭。邓大姐亲切地以主妇的口吻说:今天恩来请你们三对夫妇来,主要是祝贺祖光、凤霞结婚!难得呀,准备了一点便饭。饭后,周总理对吴祖光和新凤霞说:祖光和凤霞你们结合,是很理想的一对。凤霞是民间艺人贫苦出身,祖光可了解生活中的民间艺人,也很好;凤霞可以得到祖光的文化、艺术等各方面的帮助。希望凤霞做一个有文化、有修养、有理想、新社会的戏曲演员。
婚后,新凤霞开始学文化,生活方式的改变与精神感受上的变化,促使她在学习路上大踏步地前进。不久,她的处女作《过年》发表于《人民日报》文艺副刊。
甘苦与共
吴祖光、新凤霞婚后的生活幸福快乐。吴祖光是个十足的球迷。他说:“我最感兴趣的是足球。年轻时在北京读书,只要有球赛,一般都会跑去看。有时自己也踢,过过球瘾。”他不仅自己乐在其中,还说服并不爱球的新凤霞,时常携全家老少,一起开赴北京工人体育场看球赛,其乐融融。
1957年吴祖光被错划为“右派”,发配去黑龙江某农场“改造锻炼”。新凤霞日夜为他担惊受怕。吴祖光给新凤霞写信总是说:种田、伐木如何如何累……一位转业军人到北京,找到新凤霞的家,说:“我是吴祖光的队长,我本来不认识他,可是跟他接近才了解他是个好人、无私的人。这次来北京出差,是我自动来看你,请你给吴祖光带点什么吧。”新凤霞请他给吴祖光带了一件毛衣、两双毛袜子和一些食物等。新凤霞爱给夫君打毛衣,吴祖光的毛衣裤都是她织的。
新凤霞在家含辛茹苦地拉扯着三个孩子,大的还没上小学,小的刚刚满月。因为新凤霞不愿与“右派”丈夫“划清界线”,也被戴上“右派”帽子。她刚出土的创作嫩芽也连带被扼杀了。命运使她不得不离开舞台。“文革”中,新凤霞患了高血压,还被强迫劳动,后来突患脑血栓,被误诊后留下难以治愈的后遗症——左半身不灵活,左半边脸无知觉,左上、下肢肌肉萎缩,日常生活无法自理,在家里也得坐轮椅由人推着。对于一个表演艺术家来说,这是何等沉重、严酷的打击!让人感佩的是,新凤霞并没一蹶不振,她想:不能在台上演戏,就在台下做人。新凤霞拿起笔,写自己熟悉的人和事,遇上不会写的字,翻字典或做只有自己认得的记号。后来,吴祖光回来了,她就随时请教。新凤霞还长于绘画。她曾拜齐白石为义父,深得齐白石老人的真传,所作写意花卉,造型简练质朴,色彩鲜明强烈,不求形似而重传神,又兼文人画的洗炼,自成一格。她的每幅画都由吴祖光命名、题词、配诗,珠联璧合,相映生辉,在艺坛上堪称一绝。
1976年唐山大地震的夜半时分,床铺摇晃房子咔咔作响,吴祖光跳起来,俯撑在新凤霞的身体上护卫着,镇定地对新凤霞说:“别怕,有我!”
20多年间,吴祖光先后请了40多位名医、专家为新凤霞治疗,可效果不大,仍摆脱不了轮椅。他每天都相伴在新凤霞左右,给她以真诚的温暖、挚烈的爱,直至1998年新凤霞因脑溢血突发去世。
“我是受了凤霞大恩的。当初我被错划的时候,凤霞为我受了很多苦,遭受了许多非人的待遇。许多人都劝她跟我离婚,可她就是不答应。她保全了我的家,我虽然受了种种冤屈,总归有个自己的家,能回到自己的窝。”
相亲相爱、甘苦共尝的吴祖光、新凤霞被称赞为上个世纪中国最经典的“才子佳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