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乃周秦汉唐13朝古都。中国历史上政治最开放、经济最发达、科技最先进、军事最强大、文化最繁荣的几个朝代大都产生在这里。秦川沃土,皇风贵气,深厚的文化底蕴,滋养着一代文人骚客。西安出石鲁绝非偶然。
西安自古乃藏龙卧虎之地。1977年,何海霞、方济众、王子武,应邀到人民大会堂作画。何海霞的山水大气磅礴,方济众的田园山水妩媚动人,王子武的人物栩栩如生。犹如石破天惊,一举震撼京城画坛。
王子武是樊洲最敬佩的老大哥。他们相识于1974年。樊洲回忆说,那时王子武一家人挤在十几平方米的陋室里,画案挤占了屋里的所有空间。王子武作画废寝忘食,家里的事一概不问。来人也只谈书画,不接闲言。一次,王子武指着墻上挂的齐白石作品对樊洲说,我看齐白石的这一笔不是当时画的,因为气息不对。蒋兆和是中国人物画的里程碑,王子武在绘画语言上更上一层楼。樊洲由衷地说,王子武是中国人物画新的里程碑,讫今无人超越。
王子武1936年生于长安,1963年毕业于西安美术学院。大二的暑假,他把家里唯一值钱的妻子的手表卖了,到北京走访蒋兆和、吴镜汀、李可染、吴光宇等画家。在他出名的前夜,即1976年,他在一幅自画像上题诗:“惨淡经营愧无能,枉费衣食哭无声。画不出奇画到死,不负此生了此生。”
王子武在谈艺录中说:“一个真正的画家,不仅要有深厚的传统功力与表现技巧,更应具备诗人气质、思想家的素养、创新的胆识与才情。”当然,还有一个高尚的人品。王子武背后从不说人,评画也只有三句话:这画有意思!这画有点意思!这画有它的意思!1983年,王子武到深圳定居,西安画界70多人不约而同地到车站送行,不仅源于他的作品,更源于他的人品。“这样的盛况过去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了!”樊洲感叹道。 王子武到了深圳就隐居起来。1996年,樊洲到深圳办画展,王子武破例出席,他站在一幅题为《智者仙境》的山水画前说:“这画有意思!”在王子武的眼里,智者的仙境就是隐居在画室。他曾写道:“我以清净为乐,以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为座右铭。很难想象一个心猿意马、手忙脚乱的人能将事情办好。绘画亦然。所以人们一直称书画为寂寞之道有其道理,能耐得住寂寞者感情自会纯真,而艺术之感人正在情真意切。” 如果说王子武是个隐居者,那么樊洲是个独行者。一个人,在路上。这个意象,或许就蕴涵着一种宗教。
绘画就是樊洲的宗教,这条路再长、再难、再苦,都是他的选择、他的自愿。“落笔无古人,兴酣欺造化”,就是他心中的佛。四位恩师走后,樊洲犹如一个独行侠,在从艺的道路上左冲右突,不停探索,不断前进。经过四十多年的磨练和修行,他已经站在更高的阶梯上看山看水、画山画水。樊洲与山、与水渐渐融为一体,樊洲的画越来越抽象,越来越简约,也越来越被常人看不懂。关于取舍,樊洲曾讲过一个故事:一个自认为万事皆已放下的修行者用钵在河边饮水,当看到一只狗直接用嘴在喝水,修行者大为感叹,顺手将钵扔进河里,轻松自在地走了。樊洲说:对于绘画的初学者用加法是对的,但对于在绘画上行走了几十年的人,就看谁减法用得好。用好了,从一幅画中就能感到气象万千。这便是佛学、道家万法归一的境界。
说起这个“侠”字,与樊洲打太极拳有关。我曾在山上看过樊洲演练太极拳。起式之后,平时木讷寡言、和颜悦色的他,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第一套拳柔多刚少,绷、捋、挤、按、采、列、肘、靠,一招一式中,以柔迎刚,以柔化刚,行云流水,连绵不断;第二路拳刚多柔少,动作坚刚迅速,紧凑协调,刚中藏柔,刚柔相济,互为表里,一气呵成。20年如一日坚持下来,樊洲不仅功法大进,而且心法大增。
我在西安有幸见到樊洲的师傅刘茂林先生。我向他请教太极拳与书画的关系,刘先生是性情中人。快人快语,他说:太有关系了!太极拳与书法、绘画尽管表面形式不同,但原理是一致的,内涵是相通的。我看樊洲写字、绘画,站在旁边激动不已,那一笔一划之间,阴阳开合,动静虚实,内外上下,刚柔相济,都是太极拳的原理。他与樊洲谈绘画、书法、太极拳,往往谈上一天半宿,也毫无困意。
樊洲悟性很高,凡事用心钻研,在书法和绘画中应用了太极拳的原理,使他在节奏、螺旋、顺逆、弹抖、快慢上获得了太极拳的能量,这非一般画家、书法家所能比的。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刘茂林先生眼里,樊洲作画习字,就像在演练太极功夫,有从无来,笔随气起,笔意相融,在忘我无我中跳舞,在有意无意中挥洒,线条环环相扣,通篇气韵相连,抑扬顿挫,行云流水,细如发丝,大气磅礴,难怪先生赞不绝口、激动不已哩!
阳春白雪,曲高和寡,既是社会现象,也是艺术规律。大师就是大师,也许生前无人喝彩,但艺术作品绝不会昙花一现。流行美术、音乐、服装可谓五彩缤纷,层出不穷,但总是以其短暂的生命为代价的。流行的艺术往往是以外向为主旨,以“特色”取悦于人,解读后内涵的浅显裸露无遗,自然缺乏长久的生命力。真正的中国画作品,应是能使读者从中感受到无限的文化底蕴,以及渊深宽广的精神内涵。除此之外,作品解读后,又能从笔墨交融的绘画语言中,感受到无限的意趣。
进入九十年代中后期的樊洲,画风又有了规模性的突变,在材质上大胆革新,国画颜料外,大胆用进口丙烯、矿物颜料及金属材料。一种手法是大胆把自然中的物象如房屋、山峦、云雾、树石,分解、切割、拼接,把现代构成和五光十色的万花筒般意象,以色彩多姿艳丽斑斓取胜。另一种是把牛羊、雄鹰、狮虎、猫狗等动物极大变形,用有功力的线条和水墨以现代构成的章法结合展示一种水墨创作的新思维。这两种交相呼应的迥然不同风格的展示,体现了樊洲在八五新潮之后对艺术风格突变的思考。那就是在不断变化中追求丰富的多样性,既不重复古人,又不重复今人,更不重复自己,他是在艺术创造中追求最大的自由。
自古画界多是非。文人相轻,画界尤胜。樊洲是如何看待这些事的呢?他说:一个人活在世上应做些有意义的事,做事要讲认真,千万不要认真对待是非。一个陷入是非的人,又如何认真地做学问?正如老子所言,上善若水,水趋下而不争,谁能与之争?
对樊洲来讲,最好的办法就是隐逸在大山里,书画、古琴、太极拳、读书是他的日课。中国禅宗讲空灵,空生灵,灵是道法自然与天地沟通,这样的作品,摆脱了现实的功利,拂去了尘埃,化浮躁为宁静,化复杂为单一,化有为无,化我为空,笔下的山川草木、鱼虫花鸟、皆显神来之笔。樊洲近期的山水作品更加抽象、更加纯净。“山水乃图自然之胜,非剽窃其形;不写万物之貌,乃传其内涵之神”。樊洲常驻秦岭,力求与自然融为一体。因此,无论是巍峨山峦,抑或村野小景、流水飞瀑,多似信笔写来,随意点染,而却磅礴大气,意境深远,意趣天成。看樊洲的画,自有一种浑厚深挚的气韵,大自然在他笔下,开始展现其无穷奥秘,给人以高尚隽永的艺术享受。
2002年,也就是樊洲初进秦岭后的第十年,建筑面积1800平方米的樊洲中国画馆在西安翠华山国家地质公园落成。大作家贾平凹来了,平凹与樊洲一样,沉静,木讷,勤奋,敦厚,专一,对事业有一种宗教般的虔诚。平凹上了翠华山,樊洲到了商洛,二人心照不宣,互汲营养。樊洲以山为家,深居简出,终日作画自乐,陶醉其间,愉悦而轻松,落迹于宣纸,尤如天唱。平凹羡慕不已。
人的一生都有两件事要做,一是做人,一是做事。做事又分两种境界:一种人为现实做事,一种人为未来做事。经商、弄权、逐名,即做现在的事,艺术、文学、哲学即做未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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