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丑下
孟子曰:“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三里之城,七里之郭,环而攻之而不胜。夫环而攻之,必有得天时者矣,然而不胜者,是天时不如地利也。城非不高也,池非不深也,兵革非不坚利也,米粟非不多也,委而去之,是地利不如人和也。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以天下之所顺,攻亲戚之所畔,故君子有不战,战必胜矣。”
【译文】
孟子说:“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一个三里内城墙、七里外城墙的小城,四面围 攻都不能够攻破。既然四面围攻,总有遇到好时机或好天气的时 候,但还是攻不破,这说明有利的时机和气候不如有利的地势。另一种情况是,城墙不是不高,护城河不是不深,兵器和甲胄不是极利和坚固,粮草也不是不充足,但还是弃城而逃了,这就说 明有利的地势不如人的齐心协力。所以说:老百姓不是靠封锁边境线就可以限制住的,国家不是靠山川险阻就可以保住的,扬威 天下也不是靠锐利的兵器就可以做到的。拥有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多,失去道义的人得到的帮助就少。帮助的人少到极点时,连亲戚也会叛离;帮助的人多到极点时,全人下的人都会顺从。以 全天下人都顺从的力量去攻打连亲戚都会叛离的人,必然是不战则已,战无不胜的了。”
贤才可拜不可召
孟子将朝王,王使人来曰:“寡人如就见者也,有寒疾,不可以风,朝将视朝,不识可使寡人得见乎?”对曰:“不幸而有疾,不能造朝。”明日出吊于东郭氏。公孙丑曰:“昔者辞以病,今日吊,或者不可乎?”曰:“昔者疾,今日愈,如之何不吊?”王使人问疾,医来,孟仲子对曰:“昔者有王命,有采薪之忧,不能造朝,今病小愈,趋造于朝,我不识能至否乎?”使数人要于路曰:“请必无归而造于朝。”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景子曰:“内则父子,外则君臣,人之大伦也。父子主恩,君臣主敬,丑见王之敬子也,未见所以敬王也。”曰:“恶,是何言也。齐人无以仁义与王言者,岂以仁义为不美也,其心曰:是何足与言仁义也云尔。则不敬莫大乎是。我非尧舜之道,不敢以陈于王前。故齐人莫如我敬王也。”景子曰:“否,非此之谓也。礼曰:父召无诺,君命召,不俟驾。固将朝也,闻王命而遂不果,宜与夫礼若不相似然。”曰:“岂谓是与?曾子曰:晋楚之富,不可及也,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吾何兼乎哉?夫岂不义而曾子言之。是或一道也。天下有达尊三:爵一,齿一,德一。朝廷莫如爵,乡党莫如齿,辅世长民莫如德。恶得有其一,以慢其二哉?故将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今天下地丑德齐,莫能相尚,无他,好臣其所教,而不好臣其所受教。汤之与伊尹,桓公之于管仲,则不敢召。管仲且犹不可召,而况不为管仲者乎?”
【译文】
孟子准备去朝见齐王,恰巧齐王派了个人来转达说:“我本应 该来看您,但是感冒了,吹不得风。明早我将上朝处理政务,不知您能否来朝廷上,让我见到您?” 孟子回答说:“不幸得很,我也有病,不能上朝廷去。” 第二天,孟子要到东郭大夫家里去吊丧。公孙丑说:“昨天您托辞生病谢绝了齐王的召见,今天却又去东郭大夫家里吊丧,这或许不太好吧?” 孟子说:“昨天生病,今天好了,为什么不可以去吊丧呢?” 齐王打发人来问候孟子的病,并且带来了医生。 孟仲子应付说:“昨天大王命令来时,他正生着病,不能上朝 廷去。今天病刚好了一点,已经上朝廷去了,但我不知道他能否 到达。” 孟仲子又立即派人到路上去拦孟子,转告孟子说:“请您无论 如何不要回家,而赶快上朝廷去!” 孟子不得已而到景丑的家里去住宿。 景丑说:“在家庭里有父子,在家庭外有君臣,这是人与人出 问最重要的伦理关系。父子之间以慈恩为主,君臣之间以恭敬为 主。我只看见齐王尊敬您,却没看见您尊敬齐王。” 孟子说:“哎!这是什么话!在齐国人中,没有一个与齐王谈 论仁义的。难道是他们觉得仁义不好吗?不是。他们心里想的是: ‘这样的王哪里配和他谈论仁义呢?,这才是他们对齐王最大的不 恭敬.至于我,不是尧舜之道就不敢拿来向齐王陈述。所以,齐 国人没有谁比我更对齐王恭敬了。” 景丑说:“不,我不是说的这个方面。礼经上说过,父亲召唤, 不等到应‘诺’,‘唯’一声就起身;君王召唤,不等到车马备好 就起身,可您呢,本来就谁备朝见齐王,听到齐王的召见却反而 不去了,这似乎和礼经上所说的不大相合吧。” 孟子说:“原来你说的是这个呀!曾子说过:‘晋国和楚国的 财富,没有人赶得上。不过,他有他的财富,我有我的仁;他有 他的爵位,我有我的义。我有什么不如他的呢?’曾子说这些话难 道没有道理吗?应该是有道理的罢。天下有三样最尊贵的东西:一 样是爵位,一样是年龄,一样是德行。在朝廷上最尊贵的是爵位; 在乡里最尊贵的是年龄;至于辅助君王治理百姓,最尊贵的是德 行.他怎么能够凭爵位就来怠慢我的年龄和德行呢?所以,大有 作为的君主一定有他不能召唤的大臣,如果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出 谋划策,就亲自去拜访他们。这就叫尊重德行喜爱仁道,不这样, 就不能够做到大有作为。因此,商汤对于伊尹,先向伊尹学习,然 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统一了天下;桓公对于管仲,也 是先向他学习,然后才以他为臣,于是不费大力气就称霸于诸侯。 现在,天下各国的土地都差不多,君主的德行也都不相上下,相 互之间谁也不能高出一筹,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因为君王们只喜 欢用听他们的话的人为臣,而不喜欢用能够教导他们的人为臣。商 汤对于伊尹,桓公对于管仲就不敢召唤。管仲尚且不可以被召唤, 更何况连管仲都不屑于做的人呢?”
当受则受,当辞则辞
陈臻问曰:“前日于齐,王馈兼金一百而不受,于宋,馈七十镒而受,于薛,馈五十镒而受。前日之不受是,则今日之受非,今日之受是,则前日之不受非也。夫子必居一于此矣。”孟子曰:“皆是也。当在宋也,予将有远行,行者必以赆。辞曰馈赆,予何为不受?当在薛也,予有戒心,辞曰闻戒,故为兵馈之,予何为不受?若与齐,则未有处也,无处而馈之,是货之也。焉有君子而可以货取乎?”
【译文】
陈臻问道:“以前在齐国的时候,齐王送给您好金一百镒,您不接受;到宋国的时候,家王送给您七十镒,您却接受了;在薛地,薛君送给您五十镒,您也接受了。如果以前的不接受是正确 的,那后来的接受便是错误的;如果后来的接受是正确的,那以 前的不接受便是错误的。老师您总有一次做错了吧。” 孟子说:“都是正确的。当在宋国的时候,我准备远行,对远行的人理应送些盘缠。所以宋王说:‘送上一些盘缠。’我怎么不接受呢?当在薛地的时候,我听说路上有危险,需要戒备。薛 君说:‘听说您需要戒备,所以送上一点买兵器的钱。’我怎么能不接受呢?至于在齐国,则没有任何理由。没有理由却要送给我 一些钱,这等于是用钱来收买我。哪里有君子可以拿钱收买的呢?”
孟子之平陆,谓其大夫曰:“子之持戟之士,一日而三失伍,则去之否乎?”曰:“不待三。”“然则子之失伍也亦多矣。凶年饥岁,子之民,老羸转于沟壑,壮者散而之四方者,几千人矣。”曰:“此非距心之所得为也。”曰:“今有受人之牛羊而为之牧之者,则必为之求牧与刍矣,求牧与刍而不得,则反诸其人乎,抑亦立而视其死与?”曰:“此则距心之罪也。”他日见于王曰:“王之为都者,臣知五人焉。知其罪者,惟孔距心。为王诵之。”王曰:“此则寡人之罪也。”
无官无责,进退有余
孟子谓坻洼曰:“子之辞灵丘而请士师,似也,为其可以言也。今既数月矣,未可以言与?”坻洼谏于王而不用,致为臣而去。齐人曰:“所以为坻洼,则善矣。所以自为,则吾不知也。”公都子以告。曰:“吾闻之也,有官守者,不得其职则去;有言责者,不得其言则去。我无官守,我无言则,则吾进退,岂不绰绰然有余裕哉!”
【译文】
孟于对蚳蛙说:“您辞去灵丘县长而请求做法官,这似乎有道理,因为可以向齐王进言。可是现在你已经做了好几个月的法官了,还不能向齐王进言吗?” 蚳蛙向齐王进谏,齐王不听。蚳蛙因此辞职而去。齐国人说: “孟子为蚳蛙的考虑倒是有道理,但是他怎样替自己考虑呢?我们就不知道了。” 公都子把齐国人的议论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我听说过:有官位的人,如果无法尽其职责就应该辞官不干;有进言责任的人,如果言不听,计不从,就应该辞职不干。至于我,既无官位,又无进言的责任,那我的进退去留,岂不是非常宽松而有自由的回旋余地吗?”
孟子为卿于齐,出吊于滕。王使盖大王獾为辅行,王獾朝暮见,反齐滕之路,未尝与之言行事也。公孙丑曰:“齐卿之位,不为小矣,齐滕之路,不为近矣,反之而未尝与言行事,何也?”曰:“夫既或治之,予何言哉。”
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孟子自齐葬于鲁,反于齐,止于嬴,充虞请曰:“前日不知虞之不肖,使虞敦匠事,严,虞不敢请。今愿窃有请也。木若以美然?”曰:“古者棺椁无度,中古棺七寸,椁称之。自天子达于庶人,非直为观美也,然后尽人心。不得,不可以为悦。无财,不可以为悦。得之,为有财。古之人皆用之,吾何为独不然。且比化者,无使土亲肤,于人心独无效乎?吾闻之君子,不以天下俭其亲。”
【译文】
孟子从齐国到鲁国安葬母亲后返回齐国,住在嬴县。 学生充虞请教说:“前些日子承蒙老师您不嫌弃我,让我管理做棺椁的事。当时大家都很忙碌,我不敢来请教。现在我想把心里的疑问提出来请教老师:棺木似乎太好了一点吧!” 孟子回答说:“上古对于棺律用木的尺寸没有规定;中古时规定棺木厚七寸,椁木以与棺木的厚度相称为准。从天子到老百姓, 讲究棺木的质量并非仅仅是为了美观,而是因为要这样才能尽到孝心。为礼制所限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不能够称心;没有钱不能用上等木料做棺椁,也不能够称心。既为礼制所允许,又有财力,古人都会这么做,我又怎么不可以呢?况且,这样做不过 是为了不让泥土沾上死者的尸体,难道孝子之心就不可以有这样 一点满足吗?我听说过:君子不因为天下大事而俭省应该用在父母身上的钱财。”
沈同以其私问曰:“燕可伐与?”孟子曰:“可。子哙不得与人燕,子之不得受燕于子哙。有仕于此,而子悦之,不告于王而私与之吾子之禄爵。夫士也亦无王命而私受之于子,则可乎?何以异于是。”齐人伐燕。或曰:“劝齐伐燕,有诸?”曰:“未也。沈同问燕可伐与,吾应之曰可,彼然而伐之也。彼如曰:孰可以伐之?则将应之曰:为天吏,则可以伐之。今有杀人者,或问之曰:人可杀与?则将应之曰:可。彼如曰:孰可以杀之?则将应之曰:为士师,则可以杀之。今以燕伐燕,何为劝之哉?”
燕人畔,王曰:“吾甚惭于孟子。”陈贾曰:“王无患焉。王自以为与周公,孰仁且智?”王曰:“恶,是何言也。”曰:“周公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知而使之,是不仁也。不知而使之,是不智也。仁智,周公未之尽也。而况于王乎?贾请见而解之。”见孟子问曰:“周公何人也?”曰:“古圣人也。”曰:“使管叔监殷,管叔以殷畔也,有诸?”曰:“然。”曰:“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与?”曰:“不知也。”“然则圣人且有过与?”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过,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过则改之。今之君子,过则顺之。古之君子,其过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见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岂徒顺之,又从为之辞。”
官场与商场中的垄断现象
孟子致为臣而归。王就见孟子曰:“前日愿见而不可得。得侍,同朝甚喜。今又弃寡人而归,不识可以继此而得见乎?”对曰:“不敢请耳,固所愿也。”他日王谓时子曰:“我欲中国而授孟子室,养弟子以万钟,使诸大夫国人,皆有所矜式。子盍为我言之?”时子因陈子而以告孟子。陈子以时子之言告孟子,孟子曰:“然。夫时子恶知其不可也?如使予欲富,辞十万而受万,是为欲富乎?季孙曰:异哉子叔疑,使己为政,不用,则亦已矣,又使其子弟为卿。人亦孰不欲富贵,而独于富贵之中,有私龙断焉。古之为市也,以其所有,易其所无,有司者治之耳。有贱丈夫焉,必求龙断而登之,以左右望而罔市利,人皆以为贱,故从而征之。征商,自此贱丈夫始矣。”
【译文】
孟子辞去齐国的官职准备回乡。齐王专门去看孟子,说:‘从前希望见到您而不可能;后来终于得以在一起共事,我感到很高兴;现在您又将抛弃我而归去了,不知我们以后还能不能够相见?” 孟子回答说:“我不敢请求罢了,这本来就是我的愿望。” 过了几天,齐王对臣下时子说:‘我想在都城中拨一所房子给孟子,再用万钟粮食供养他的学生,使我们的官吏和人民都有所效法。您何不替我向孟子谈谈呢?” 时子便托陈子把这话转告给孟子。陈子也就把时子的话告诉了孟子。 孟子说:“嗯,那时子哪里知道这事做不得呢?如果我是贪图财富的人,辞去十万钟傣禄的官不做却去接受一万钟的赏赐,这是想更富吗?季孙曾经说过:‘子叔疑真奇怪!自己要做官, 别人不重用,也就算了嘛,却又让自己的子弟去做卿大夫。谁不想做官发财呢?可他却想在这做官发财中搞垄断。’这正如古代的市场交易,本来不过是以有换无,有关的部门进行管理。但却有那么一个卑鄙的汉子,一定要找一个独立的高地登上去,左边望 望,右边望望,恨不得把全市场的赚头都由他一人捞劳去。别人都 觉得这人卑鄙,因此向他征税。征收商业税也就从这个卑鄙的汉子开始了。”
孟子去齐,宿于昼。有欲为王留行者,坐而言,不应,隐几而卧。客不悦曰:“弟子齐宿而后敢言,夫子卧而不听,请勿复敢见矣。”曰:“坐,我明语子。昔者鲁穆公无人乎子思之侧,则不能安子思。泄柳申详,无人乎穆公之侧,则不能安其身。子为长者虑,而不及子思。子绝长者乎,长者绝子乎?”
孟子去齐,尹士语人曰:“不识王之不可以为汤武,则是不明也。识其不可,然且至,则是干泽也。千里而见王,不遇故去。三宿而后出昼,是何濡滞也?士则兹不悦。”高子以告。曰:“夫尹士恶知予哉。千里而见王,是予所欲也。不遇故去,岂予所欲哉?予不得已也。予三宿而出昼,于予心犹以为速,王庶几改之,王如改诸,则必反予。夫出昼而王不予追也,予然后浩然有归志。予虽然,岂舍王哉。王由足用为善,王如用予,则岂徒齐民安,天下之民举安。王庶几改之,予日望之。予岂若是小丈夫然哉!谏于其君而不受,则怒,悻悻然见于其面,去则穷日之力而后宿哉。”尹士闻之曰:“士诚小人也。”
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
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子不怨天,不尤人。”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
【译文】
孟子离开齐国,充虞在路上问道:“老师似乎有不快乐的样子。 可是以前我曾听老师您讲过:‘君子不抱怨上天,不责怪别人。”’ 孟子说:“那是一个时候,现在又是一个时候。从历史上来看, 每五百年就会有一位圣贤君主兴起,其中必定还有名望很高的辅佐者。从周武王以来,到现在已经七百多年了。从年数来看,已 经超过了五百年;从时势来考察,也正应该是时候了。大概老天不想使天下太平了吧,如果想使天下太平,在当今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还有谁呢?我为什么不快乐呢?”
孟子去齐,居休。公孙丑问曰:“仕而不受禄,古之道乎?”曰:“非也。于崇,吾得见王,退而有去志,不欲变,故不受也。继而有师命,不可以请。久于齐,非我志也。”
膝文公上:
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
滕文公为世子,将之楚,过宋而见孟子。孟子道性善,言必称尧舜。世子自楚反,复见孟子。孟子曰:“世子疑吾言乎?夫道一而已矣。成舰谓齐景公曰:’彼丈夫也,我丈夫也,何畏彼哉?’颜渊曰:’舜何人也,予何人也。有为者亦若是。’公明仪曰:’文王我师也,周公岂欺我哉?’今滕绝长补短,将五十里也,犹可以为善国。书曰:’若药不瞑眩,厥疾不瘳。’”
【译文】
滕文公还是太子的时候,要到楚国去,经过家国时拜访了孟子。孟子给他讲善良是人的本性的道理,话题不离尧舜。
太子从楚国回来,又来拜访孟子。孟子说:“太子不相信我的话吗?道理都是一致的啊。成脱对齐景公说:‘他是一个男子汉,我也是一个男子汉,我为什么怕他呢?’颜渊说:‘舜是什么人,我 是什么人,有作为的人也会像他那样。’公明仪说:‘文王是我的 老师;周公难道会欺骗我吗?’现在的滕国,假如把疆土截长补短也有将近方圆五十里吧。还可以治理成一个好国家。《尚书》说 ‘如果药不能使人头昏眼花,那病是不会痊愈的。”’
上行下效的实例
滕定公薨,世子谓然友曰:“昔者孟子尝与我言于宋,于心终不忘也。今也不幸至于大故,吾欲使子问于孟子,然后行事。”然友之邹问于孟子,孟子曰:“不亦善乎。亲丧固所自尽也。曾子曰:’生,事之以礼,死,葬之以礼,祭之以礼。可谓孝矣。’诸侯之礼,吾未之学也。虽然,吾尝闻之矣。三年之丧,齐疏之服,矸粥之食,自天子达于庶人,三代共之。”然友反命,定为三年之丧,父兄百官皆不欲,曰:“吾宗国鲁先君莫之行,吾先君亦莫之行也,至于子之身而反之,不可。且志曰:’丧祭从先祖。’”曰:“吾有所受之也。”谓然友曰:“吾他日未尝学问,好驰马试剑。今也父兄百官不我足也,恐其不能尽于大事,子为我问孟子。”然友复之邹问孟子,孟子曰:“然,不可以他求者也。孔子曰:’君薨,听于冢宰。啜粥,面深墨,即位而哭,百官有司,莫敢不哀。先之也。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者矣。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也。草尚之风必偃。’是在世子。”然友反命,世子曰:“然,是诚在我。”五月居庐,未有命戒,百官族人,可谓曰知。及至葬,四方来观之,颜色之戚,哭泣之哀,吊者大悦。
【译文】
滕定公死了,太子对老师然友说:“上次在宋国的时候孟子和 我谈了许多,我记在心里久久不忘。今天不幸父亲去世,我想请 您先去请教孟子,然后才办丧事。” 然友便到邹国去向孟子请教。 孟子说:“好得很啊!父母的丧事本来就应该尽心竭力。曾子说:‘父母活着的时候,依照礼节侍奉他们;父母去世,依照礼节安葬他们,依照礼节祭把他们,就可以叫做孝了。’诸侯的礼节, 我不曾专门学过,但却也听说过。三年的丧期,穿着粗布做的孝 服,喝稀粥。从天子一直到老百姓,夏、商、周三代都是这样的.” 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太子便决定实行三年的丧礼。滕国的 父老官吏都不愿意。他们说:“我们的宗国鲁国的历代君主没有这 样实行过,我们自己的历代祖先也没有这样实行过,到了您这一 代便改变祖先的做法,这是不应该的。而且《志》上说过:‘丧礼 祭祖一律依照祖先的规矩。’还说:‘道理就在于我们有所继承.’” 太子对然友说:‘我过去不曾做过什么学问,只喜欢跑马舞剑。 现在父老官吏们都对我实行三年丧礼不满,恐怕我处理不好这件 大事,请您再去替我问问孟子吧!” 然友再次到邹国请教孟子。 孟子说:“要坚持这样做,不可以改变。孔子说过:‘君王死 了,太子把一切政务都交给家事代理,自己每天喝稀粥。脸色深 黑,就临孝子之位便哭泣,大小官吏没有谁敢不悲哀,这是因为 太子亲自带头的缘故。’在上位的人有什么喜好,下面的人一定就 会喜好得更厉害。领导人的德行是风,老百姓的德行是草。草受 风吹,必然随风倒。所以,这件事完全取决于太子。” 然友回国报告了太子。 太子说:“是啊,这件事确实取决于我。” 于是太子在丧庐中住了五个月,没有颁布过任何命令和禁令。 大小官吏和同族的人都很赞成,认为太子知礼。等到下葬的那一 天,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观看,太子面容的悲伤,哭泣的哀痛,使 前来吊丧的人都非常满意。
滕文公问为国。孟子曰:“民事不可缓也。《诗》云:‘昼尔于茅,宵尔索绹;亟其乘屋,其始播百谷。’民之为道也,有恒产者有恒心,无恒产者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及陷于罪,然后从而刑之,是罔民也。焉有仁人在位罔民而可为也?是故贤君必恭俭礼下,取于民有制。
滕文公问孟子治理国家的事情。孟子说:“老百姓不能让他们懈怠懒惰。《诗经》上说:‘白天割取茅草,晚上绞成绳索,赶紧修缮房屋,到时播种五谷。’人民有一个基本情况:有一定的财产收入的人,才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没有一定的财产收入的人,便不会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假若没有一定的道德观念和行为准则,就会胡作非为,违法乱纪,什么坏事都干得出来。等到他们犯了罪,然后加以惩罚,这等于陷害百姓。哪有仁爱的人坐朝,却做出陷害百姓的事呢?所以贤明的君主一定认真办事、节省费用、有礼貌地对待部下、尤其是征收赋税,要有一定的制度。
阳虎曰:‘为富不仁矣,为仁不富矣。’夏后氏五十而贡,殷人七十而助,周人百亩而彻,其实皆什一也。彻者,彻也;助者,藉也。龙子曰:‘治地莫善于助,莫不善于贡。’贡者,挍数岁之中以为常。乐岁,粒米狼戾,多取之而不为虐,则寡取之;凶年,粪其田而不足,则必取盈焉。为民父母,使民盻盻然,将终岁勤动,不得以养其父母,又称贷而益之,使老稚转乎沟壑,恶在其为民父母也?夫世禄,滕固行之矣。《诗》云:‘雨我公田,遂及我私。’惟助为有公田。由此观之,虽周亦助也。设为庠、序、学、校以教之。庠者,养也;校者,教也;序者,射也。夏曰校,殷曰序,周曰庠,学则三代共之,皆所以明人伦也。人伦明于上,小民亲于下。有王者起,必来取法,是为王者师也。《诗》云:‘周虽旧邦,其命惟新。’文王之谓也。子力行之,亦以新子之国。”
使毕战问井地。孟子曰:“子之君将行仁政,选择而使子,子必勉之!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夫滕,壤地褊小,将为君子焉,将为野人焉。无君子,莫治野人;无野人,莫养君子。请野九一而助,国中什一使自赋。卿以下必有圭田,圭田五十亩,余夫二十五亩。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则百姓亲睦。方里而井,井九百亩,其中为公田。八家皆私百亩,同养公田;公事毕,然后敢治私事,所以别野人也。此其大略也;若夫润泽之,则在君与子矣。”
【译文】
阳虎曾说:‘要发财就顾不上仁爱,要仁爱就不能发财。’夏朝每五十亩地,赋税采用‘贡’法;商朝每七十亩地,赋税采用‘助’法;周朝每一百亩地,赋税采用‘彻’法。其实税率都是十分抽一。‘彻’是‘通’的意思,‘助’是‘借’的意思。龙子说:‘管理土地的税法,没有比助法更好的,没有比贡法更差的。’贡法是比较若干年的收成,取平均数作为常数,按常数收税。丰年,粮食多得狼藉满地,多征些粮不算暴虐,(相对说来)贡法却征收得少;荒年,即使把落在田里的粮粒扫起来凑数,也不够交税的,而贡法却非要足数征收。(国君)作为百姓的父母,却使百姓一年到头劳累不堪,结果还不能养活父母,还得靠借贷来补足赋税,使得老人孩子四处流亡,死在沟壑,(这样的国君)哪能算是百姓的父母呢?做官的世代享受俸禄,滕国本来就实行了,(何不再实行助法,使百姓也得到好处呢?)《诗经》上说:‘雨下到我们的公田里,于是也下到我们的私田里。’只有助法才有公田。由此看来,就是周朝也实行助法的。“要设立庠、序、学、校来教导百姓。‘庠’是教养的意思;‘校’是教导的意思;‘序’是习射的意思。(地方学校,)夏代称‘校’,商代称‘序’,周代称‘庠’;‘学’(是中央的学校),三代共用这个名称。(这些学校)都是用来教人懂得伦理关系的。在上位的人明白了伦理关系,百姓在下自然就会相亲相爱。(您要这么做了,)如果有圣王出现,必然会来效法的,这样就成了圣王的老师了。《诗经》上说:‘歧周虽是古老的诸侯国,却新接受了天命。’这是讲的文王。您努力实行吧,也以此来更新您的国家。”
(滕文公)派毕战来问井田的问题。孟子说:“您的国君打算施行仁政,选派你(到我这里来),你一定要努力啊!行仁政,一定要从划分、确定田界开始。田界不正,井田(的面积)就不均,作为俸禄的田租收入就不公平,因此暴君污吏必定要搞乱田地的界限。田界划分正确了,那么分配井田,制定俸禄标准,就可轻而易举地办妥了。“滕国虽然地万狭小,但也要有人做君子,也要有人做农夫。没有(做官的)君子,就没有人来治理农夫;没有农夫,就没有人来供养君子。请考虑在农村实行九分抽一的助法,在都市自行交纳十分抽一的赋税。卿以下(的官吏)一定要有可供祭祀费用的五十亩田,对家中未成年的男子,另给二十五亩。(百姓)丧葬迁居都不离乡。乡里土地在同一井田的各家,出入相互结伴,守卫防盗相互帮助,有病相互照顾,那么百姓之间就亲近和睦。一里见方的土地定为一方井田,每一井田九百亩地,中间一块是公田。八家都有一百亩私田,(首先)共同耕作公田;公田农事完毕,才敢忙私田上的农活,这就是使君子和农夫有所区别的办法。这是井田制的大概情况;至于如何改进完善,那就在于你的国君和你(的努力)了。” 有为神农之言者许行,自楚之滕,踵门而告文公曰:“远方之人,闻君行仁政,愿受一廛而为氓。”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屣织席以为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负耒耜而自宋之滕,曰:“闻君行圣人之政,是亦圣人也,愿为圣人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贤君也。虽然,未闻道也。贤者与民并耕而食,饔飧而治。今也滕有仓廪府库,则是厉民而以自养也。恶得贤?”孟子曰:“许子必种粟而后食乎?”曰:“然。”“许子必织布而后衣乎?”曰:“否。许子衣褐。”“许子冠乎?”曰:“冠。”曰:“奚冠?”曰:“冠素。”曰:“自织之与?”曰:“否。以粟易之。”曰:“许子奚为不自织?”曰:“害于耕。”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曰:“然。”“自为之与?”曰:“否,以粟易之。”“以粟以械器者,不为厉陶冶,陶冶亦以其械器易粟者,岂为厉内服哉?且许子何不为陶冶,舍皆取诸其宫中而用之。何为纷纷然与百工交易?何许子之不惮烦?”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与?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子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洪水横流,泛滥于天下,草木畅茂,禽兽繁殖,五谷不登,禽兽逼人,兽蹄鸟迹之道交于中国,尧独忧之,举舜而敷治焉。舜使益掌火,益烈山泽而焚之,禽兽逃匿。禹疏九河,瀹济漯,而注诸海。决汝汉,排淮泗,而注之江。然后中国可得而食也。当是时也,禹八年于外,三过其门而不入,虽欲耕得乎?后稷教民稼穑,树艺五谷,五谷熟而民人育。人之有道也,饱食暖衣,逸居而无教,则近于禽兽。圣人有忧之,使契为司徒,教以人伦。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放勋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圣人之忧民如此,而暇耕乎?尧以不得舜为己忧,舜以不得禹皋陶为己忧。夫以百亩之不易为己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君哉舜也。巍巍乎,有天下而不与焉。’尧舜之治天下,岂无所用其心哉?亦不用于耕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于夷者也。陈良,楚产也,悦周公仲尼之道,北学于中国,北方之学者,未能或之先也。彼所谓豪杰之士也。子之兄弟,事之数十年,师死而遂倍之。昔者孔子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向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反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以有若似圣人,欲以所事孔子事之,强曾子,曾子曰:’不可。江汉以濯之,秋阳以曝之,缟缟乎不可尚已。’今也南蛮抉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亦异于曾子矣。吾闻出于幽谷,迁于乔木者,未闻下乔木而入于幽谷者。鲁颂曰:’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周公方且膺之,子是之学,亦为不善变矣。”“从许子之道,则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布帛长短同,则贾相若。麻缕丝絮轻重同,则贾相若。五谷多寡同,则贾相若。屣大小同,则贾相若。”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巨屣小屣同贾,人岂为之哉?从许子之道,相率而为伪者也,恶能治国家?”
【译文】
有一个奉行神农氏学说的人叫许行的,从楚国来到滕国,登门谒见滕文公,说:“我这个远方来的人,听说您施行仁政,愿能得到一处住所,做您的百姓。”文公给了他一处住所。他的门徒有几十个人,都穿粗麻布衣,靠编草鞋织席子为生。
陈良的弟子陈相和他的弟弟陈辛,背着农具从宋国来到滕国,(对滕文公)说:“听说您施行圣人的政治,这样,您也就是圣人了,我愿做圣人的百姓。”
陈相见到许行后大为高兴,就完全抛弃了自己原来所学的东西,改向许行学习。
陈相见到了孟子,转述许行的话说:“滕文公倒确实是贤明的君主;虽然如此,他还不懂得(贤君治国的)道理。贤君与人民一起耕作养活自己,一面烧火做饭,一面治理天下。现在,滕国有堆满粮食钱财的仓库,这是侵害百姓来供养自己,哪能称得上贤明呢?”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种了粮食才吃饭的吗?”
陈相说:“是的。”
孟子问:“许子一定是自己织了布才穿衣的吗?”
答道:“不是,许子穿粗麻编织的衣服。”
孟子问:“许子戴帽子吗?”
答道:“戴的。”
孟子问:“戴什么样的帽子?”
答道:“戴生丝织的帽子。”
孟子问:“自己织的吗?”
答道:“不,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问:“许子为什么不自己织呢?”
答道:“会妨碍农活。”
孟子又问:“许子用锅、甑烧饭,用铁农具耕田吗?”
答道:“是的。”
孟子问:“自己造的吗?”
答道:“不是,用粮食换来的。”
孟子说:“农夫拿粮食交换(生活、生产所需的)器具,不算是侵害陶工冶匠;陶工冶匠也拿他们的器具交换粮食,难道就是侵害了农夫利益了吗?再说,许子为什么不自己制陶冶铁,停止交换,样样东西都从自家屋里取来用?为什么要忙忙碌碌同各种工匠交换呢?为什么许子这样不怕麻烦呢?”
陈相答道:“各种工匠的活计本来就不可能边耕作边干的。”
孟子说:“既然是这样的道理,那么治理天下的事偏能边耕作边干的吗?有官吏们的事,有小民们的事。再说一个人身上(所需的用品)要靠各种工匠来替他制备,如果一定要自己制作而后使用,这是导致天下的人疲于奔走。
所以说:有些人动用心思,有些人动用体力。动用心思的人治理别人,动用体力的人被人治理;被人治理的人养活别人,治理人的人靠别人养活。这是天下通行的道理。
在尧的时代,天下还不太平,洪水横流,到处泛滥,草木遍地丛生,禽兽大量繁殖,庄稼没有收成,禽兽威逼人类,印满兽蹄鸟迹的道路遍布中原各地。尧为此独自忧虑,提拔舜来全面治理。舜派益掌管用火,益在山冈沼泽燃起大火,烧掉草木,禽兽逃窜躲藏。大禹疏通九条河道,治理济水、漯水,将它们导流入海;开通汝水、汉水,疏浚淮水、泗水,将它们导入长江。这样,中原百姓才能(耕种收获)吃上饭。在那时候,大禹八年在外,三次经过自己家的门口都没有进去,即使想亲自耕种,能办到吗?后稷教人民各种农事,种植五谷;五谷成熟了,人民才能养育。人类生活的通则是:吃饱、穿暖、安居而没有教育,便同禽兽差不多。圣人又忧虑这件事,任命契担任司徒,把伦理道理教给人民--父子讲亲爱,君臣讲礼义,夫妇讲内外之别,长幼讲尊卑次序,朋友讲真诚守信。放勋说:‘慰劳他们,纠正他们,帮助他们,使他们自得其所,随后赈济他们给他们恩惠。’圣人为人民操心到这般程度,还有空闲耕作吗?尧把得不到舜当作自己的忧虑,舜把得不到禹、皋陶当作自己的忧虑。把耕种不好百亩田地当作自己忧虑的,是农夫。把财物分给人叫惠,教人行善叫忠,为天下物色贤才叫仁。因此,把天下让给别人是容易的,为天下物色到贤才是困难的。孔子说:‘尧作为君主真是伟大啊!只有天是伟大的,只有尧能效法天。(尧的功德)浩荡无边啊,人民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真是个好君主啊,帝舜!多么崇高啊!拥有天下却不一一参与政事!’尧舜治理天下,难道是无所用心的吗?只是不用在耕作上罢了。我只听说过用中原的文明去改变蛮夷的,没听说过被蛮夷改变的。
陈良出生于楚国,爱好周公、孔子的学说,到北边的中原地区来学习,北方的学者没有人超过他的,他真称得上是杰出人物了。你们兄弟拜他为师几十年,老师一死就背叛了他。从前,孔子逝世,(弟子们服丧)三年后,收拾行李将要各自回去,走进子贡住处行礼告别,相对痛哭,泣不成声,这才回去。子贡又回到墓地,在祭场上搭了间房子,独居三年,然后才回家。后来的某一天,子夏、子张、子游认为有若像孔子,要用侍奉孔子的礼节侍奉有若,硬要曾子同意。曾子说:‘不行!(老师的人品)如同经江汉之水洗涤过,盛夏的太阳曝晒过一般,洁白明亮得无人可以比得上的了!’现在,那个话语难听得像伯劳鸟叫似的南方蛮子,攻击先王之道,你却背叛自己的老师去向他学习,这跟曾子相差太远了。我听说‘(鸟雀)从幽暗的山谷飞出来迁到高树上’的,没听说从高树迁下来飞进幽暗山谷的。《诗经•鲁颂》上说:‘征讨戎狄,惩罚荆舒。’周公尚且要征讨楚国人,你却还向楚国人学习,也真是不善改变的了。”
陈相说:“(如果)依照许子的学说实行,那么市场上物价就不会有两样,国中就没有弄虚作假的;哪怕叫小孩上市场(买东西),也不会有人欺骗他。布和绸长短相同,价钱就一样;麻线丝绵轻重相同,价钱就一样;各种粮食多少相同,价钱就一样;鞋子大小相同,价钱就一样。”
孟子说:“物品千差万别,这是客观情形。(它们的价值)有的相差一倍、五倍,有的相差十倍、百倍,有的相差千倍万倍。你把它们放在一起等同看待,这是扰乱天下罢了。做工粗糙的鞋与做工精细的鞋同一个价钱,人们难道还肯做(做工好的鞋)吗?依从了许子的主张,便会使大家一个跟着一个地干虚假欺骗的勾当,哪还能治理好国家?”
墨者夷之,因徐辟而求见孟子。孟子曰:“吾固愿见,今吾尚病,病愈,我且往见。”夷子不来。他日,又求见孟子,孟子曰:“吾今则可以见矣。不直,则道不见。我且直之。吾闻夷子墨者,墨之治丧也,以薄为其道也。夷子思以易天下,岂以为非是而不贵也。然而夷子葬其亲厚,则是以所贱事亲也。”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曰:“儒者之道,古之人若保赤子。此言何谓也?之则以为爱无差等,施由亲始。”徐子以告孟子。孟子曰:“夫夷子,信以为人之亲其兄之子,为若亲其邻之赤子乎?彼有取尔也。赤子匍匐将入井,非赤子之罪也。且天之生物也,使之一本,而夷子二本故也。盖上世尝有不葬其亲者,其亲死,则举而委之于壑,他日过之,狐狸食之,蝇蚋故嘬之,其颡有呲,睨而不视。夫呲也,非为人呲,中心达于面目。盖归反蕾悝而掩之。掩之诚是也,则孝子仁人之掩其亲,亦必有道矣。”徐子以告夷子。夷子怃然为间曰:“命之矣。”
【译文】 墨家的信徒夷之通过徐辟的关系拜会孟子。孟子说:“我本来想接待他,可我现在还在生病,病好了我将去看他,他就不必来了。”过了些天,夷之又要见孟子。孟子说:“我现在可以接待他了。不坦白地说话,真理就无法明确阐述出来,我就直截了当地说吧。我听说夷子是崇奉墨家学说的,墨家办理丧事,以节俭为原则。夷子想用这个原则来变革天下习俗,难道是认为不这样办就不值得崇尚吗?可是,夷子把葬他父母的丧事却操办得很隆重,那么这就是用他看不起的方法对待自己的父母了。”徐子把这话告诉了夷子。夷子说:“儒家的学说以为,古代帝王对待百姓‘好像爱护婴孩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呢?我以为说的是人对人的爱不应有亲疏厚薄的差别,只是实行起来要从父母开始。”徐子把这话告诉了孟子。孟子说:“那个夷先生,真的认为别人爱他哥哥的小孩,和爱他邻居的婴孩是一样的吗?夷子只是抓住了这一点:婴孩在地上爬,快要掉进井里,但这并不是婴孩的过错。(无论谁见到这种情况都会去救,但这并不能说明爱无差别。)而且,自然界的万事万物,只有一个根本,可是夷子却认为有两个(认为爱无差别),道理就在这里。大约很早以前,曾有人在父母去世后不埋葬,而将尸体扛到山谷里扔掉。过些天路过那里,看见狐狸在吃尸体,苍蝇蚊虫在上面吸吮,那人不禁额头直冒汗,斜着眼不敢直视父母的尸体。这满头的汗水不是流出来给别人看的,而是自己悔疚心情在脸上的表现。于是他回家拿了畚箕铁锹等工具掩埋了尸体。埋葬尸体确实是对的,那么孝子仁人掩埋自己死去的父母,也自然是合理的了。”徐子把这些话告诉了夷子。夷子茫然若失,愣了一会儿说道:“孟子给我上了一堂课呀!”
滕文公下
陈代曰:“不见诸侯,宜若小然。今一见之,大则以王,小则以霸。且志曰:枉尺而直寻,宜若可为也。”孟子曰:“昔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如不待其招而往,何哉?且夫枉尺而直寻者,以利言也。如以利,则枉寻直尺而利,亦可为与。昔者赵简子使王良与嬖奚乘,终日而不获一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贱工也。或以告王良,良曰:请复之。强而后可,一朝而获十禽。嬖奚反命曰:天下之良工也。简子曰:我使掌与汝乘。谓王良,良不可。曰:吾为之范我驰驱,终日不获一,为之诡遇,一朝而获十。诗云:不失其驰,舍矢如破,我不贯与小人乘,请辞。御者羞与射者比,比而得禽兽,虽若丘陵,弗为也。如枉道而从彼,何也?且子过矣。枉己者,未有能直人者也。”
【译文】
陈代说:“不去拜见诸侯,似乎只是拘泥于小节吧。如今一去 拜见诸侯,大则可以实施仁政,使天下归服;小则可以称霸诸侯。 况且《志》书上说:‘弯曲着一尺长,伸展开来八尺长。’似乎是 可以这样以屈求伸的罢。”
孟子说:“从前齐景公打猎,用族旗召唤猎场的管理员,那管 理员因为他召唤的方式不对而不予理睬。齐景公想杀了他,他却 一点也不怕。因而受到孔子的称赞。所以,有志之士不怕弃尸山 沟,勇敢的人不怕丢掉脑袋。孔子认为那猎场管理员哪一点可取 呢?就是取他因召唤不当就不去的精神。如果我不等到诸侯的召 唤就自己上门去,是为了什么呢?况且,所谓弯曲着一尺长,伸 展开来八尺长的说法,是从利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的。如果从利 益的角度来考虑问题,就是弯曲着八尺长,伸展开一尺,那也是 有利益的啊,难道也可以于吗?从前赵简子命令王良为他所宠爱 的小臣名叫奚的驾车去打猎,整整一天没有打着一只猎物。那奚 回去后向赵简子报告说:‘王良真是天下最不会驾车的人了!’有人把这话告诉了王良。王良便对奚说:‘请让我再为您驾一次车。’ 奚勉强同意了,结果一个清晨就打了十只猎物。奚回去后又向赵简子报告说:‘王良真是天下最会驾车的人啊!’赵简子说:‘我让 他专门为你驾车吧。’当赵简子征求王良的意见时,王良却不肯干 了。他说:‘我按规范为他驾车,他一整天都打不到一只猎物;我 不按规范为他驾车,他却一个清晨就打了十只猎物。《诗经》说: “按照规范驾车去,箭一放出就中的。”我不习惯为他这样的小人 驾车,请您让我辞去这个差事。’驾车的人尚且羞于与不好的射手 合作,即便合作可以打到堆集如山的猎物也不于。如果我现在却 扭曲自己去追随那些诸侯,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况且,你的看法 是错误的:扭曲自己,是不可能让别人正直的。”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汝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行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译文】
景春说:“公孙衍和张仪难道不是真正的大丈夫吗?发起怒来, 诸侯们都会害怕;安静下来,天下就会平安无事。” 孟子说:“这个怎么能够叫大丈夫呢?你没有学过礼吗?男子 举行加冠礼的时候,父亲给予训导;女子出嫁的时候,母亲给予 训导,送她到门口,告诫她说:‘到了你丈夫家里,一定要恭敬. 一定要谨慎,不要违背你的丈夫!’以顺从为原则的,是妾妇之道。 至于大丈夫,则应该住在天下最宽广的住宅里,站在天下最正确 的位置上,走着天下最光明的大道。得志的时候,便与老百姓一 同前进;不得志的时候,便独自坚持自己的原则。富贵不能使我 骄奢淫逸,贫贱不能使我改移节操,威武不能使我屈服意志。这样才叫做大丈夫!”
周霄问曰:“古之君子仕乎?”孟子曰:“仕。传曰‘孔子三月无君则皇皇如也,出疆必载质’,公明仪曰:‘古之人三月无君则吊。”
“三月无君则吊,不以急乎?”曰:“士之失位也,犹诸侯之失国家也。礼曰:‘诸侯耕助以供粢盛,夫人蚕缫以为衣服。牺牲不成,粢盛不洁,衣服不备,不敢以祭。’惟士无田则亦不祭,牲杀、器皿、衣服不备,不敢以祭,则不敢以宴,亦不足吊乎?”
“出疆必载质,何也?”曰:“士之仕也犹农夫之耕也,农夫岂为出疆舍其来耜哉?”曰:“晋国亦仕国也,未尝闻仕如此其急。仕如此其急也,君子之难仕何也?”曰:“丈夫生而愿为之有室,女子生而愿为之有家,父母之心人皆有之。不待父母之命、媒的之言,钻穴隙相窥,逾墙相从,则父母、国人皆贱之。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
译文
周霄问道,“古代的君子出仕吗?”孟子说:“出仕的。记载上说‘孔子要是三个月没有事奉的君主就会惶惶不安,所以每离开一处必定带着拜见君主的礼物’,公明仪说:‘古代的人要是三个月没有事奉的君主就会感到悲伤。’”
周霄说,“三个月没有事奉的君主就感到悲伤,不是太性急了吗?”
孟子说,“士人失去了职位,犹如诸侯失去了国家。礼书上说:‘诸侯亲自耕种农田以生产祭品,他们的夫人亲自养蚕以制作祭服。祭奠用的牲畜不肥壮,祭奠用的食品不沽净,祭奠用的礼服不完备,不敢用来祭祀。’士人如果没有了土地也不能祭祀,用为牲畜、器皿、礼服不完备,不敢用来祭祀,于是就不敢进行宴乐,难道不足以感到悲伤吗?”
周霄说:“每离开一处必定带着拜见君主的礼物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士人去出仕好比农夫去耕地,农夫如果离开一个地方难道会丢下他的农具吗?”
周霄说:“魏国也是个能出仕的国家,但我从未听说过士人出仕有如此急迫的。既然士人出仕是如此的急迫,那么君子的出仕为什么那样艰难呢?”
孟子说:“男子生下来就希望为他找到妻室,女子生下来就希望为他找到夫家,父母的这种心情是人人都有的。但要是不得到父母亲的同意,没有媒人的介绍,就钻洞穴私下相见,翻墙头进行幽会,那么父母、国人都会看不起他们。古人不是不想出仕,但又嫌恶不通过正当途径的出仕。不通过正当途径去出仕的,就和钻洞翻墙差不多。”
彭更问曰:“后车数十乘,从者数百人,以传食与诸侯,不以泰乎?”孟子曰:“非其道,则一箪食不可受于人。如其道则舜受尧之天下不以为泰。子以为泰乎?”曰:“否,士无事而食,不可也。”曰:“子不通功易事,以羡补不足,则农有余粟,女有余布。子如通之,则梓匠轮舆皆得食与子。与此有人焉,入则孝,出则悌,守先王之道,以待后之学者,而不得食与子,子何尊梓匠轮舆,而轻为仁义者哉?”曰:“梓匠轮舆,其志将以求食也。君子之为道也,其志亦将以求食与?”曰:“子何以其志为哉。其有功与子,可食而食之矣。且子食志乎,食功乎?”曰:“食志。”曰:“有人于此,毁瓦画墁,其志将以求食也,则子食之乎?”曰:“否。”曰:“然则子非食志也,食功也。”
【译文】
彭更问道:“跟在身后的车几十辆,跟随的人几百个,从这个诸侯国吃到那个诸侯国,不是太过分了吗?”
孟子说:“如果不正当,就是一篮子饭也不能够接受;如果正当,就是像舜那样接受了尧的天下也不过分。——你说得过分 吗?”
彭更说:“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读书人不劳动而白吃饭,是不对的。”
孟子说:“你如果不互通有无,交换各行各业的产品,用多余的来补充不足的,就会使农民有多余的粮食没人吃,妇女有多余的布没人穿。你如果互通有无,那么,木匠车工都可以从你那里 得到吃的。比如说这里有一个人,在家孝顺父母,出门尊敬长辈,奉行先王的圣贤学说,来培养后代的学者,却不能从你那里得到 吃的。你怎么可以尊重木匠车工却轻视奉行仁义道德的人呢?”
彭更说:“木匠车工,他们干活的动机就是为了求饭吃。读书人研究学问,其动机也是为了求饭吃吗?”
孟子说:“你为什么以他们的动机来看问题呢?只要他们对你有或绩,应该给他们吃的,那就给他们吃的罢了。况且,你是论动机给他们吃的呢?还是论功绩给他们吃的呢?”
彭更说:“论动机。”
孟子说:“比如这里有一个人,把屋瓦打碎,在新刷好的墙壁上乱画,但他这样做的动机是为了弄到吃的,你给他吃的吗?”
彭更说:“不。”
孟子说:“那么,你不是论动机,而是论功绩的了。”
万章问曰:“宋,小国也。今将行王政,齐楚恶而伐之,则如之何?”孟子曰:“汤居亳,与葛为邻,葛伯放而不祀,汤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牺牲也。’汤使遗之牛羊。葛伯食之,又不以祀。汤又使人问之曰:’何为不祀?’曰:’无以供粢盛也。’汤使亳众,往为之耕,老弱馈食。葛伯率其民,要其有酒食黍稻者夺之,不授者杀之。有童子以黍肉饷,杀而夺之。书曰:’葛伯仇饷。’此之谓也。为其杀是童子而征之,四海之内皆曰:’非富天下也,为匹夫匹妇复仇也。’汤始征,自葛载,十一征而无敌与天下。东面征而西夷怨,南面征而北狄怨。曰:’奚为后我?’民之望之,若大旱之望雨也。归市者弗止,芸者不变,诛其君,吊其民,如时雨降,民大悦。书曰:’奚我后?后来其无罚。有攸不为臣,东征,绥厥士女,匪厥玄黄。绍我周土见休,惟臣附于大邑周。’其君子实玄黄于匪以迎其君子,其小人箪食壶浆以迎其小人。救民于水火之中,取其残而已矣。大誓曰:’我武惟扬,侵于之疆。则取与残,杀伐有张,于汤有光。’不行王政云尔。苟行王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齐楚虽大,何畏焉?”
【译文】
万章问:“宋国是个小国,现在想推行王政,齐国、楚国却讨厌它而讨伐它,应该怎么办呢?”
孟子说:“成汤居住在毫地,与葛国相邻,葛伯放纵无道,不祭祀先祖。汤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做祭祀用的牲畜。’汤派人送给他们牛羊,葛伯把牛羊吃了,还是不祭祀。汤又派人询问他:‘为什么不祭祀?’葛伯说:‘没有谷物来做祭品。’汤派毫地的民众去为他们耕田,让老年人和小孩送饭。葛伯带领着他的民众拦住那些带着酒食米饭的人抢夺,不肯给的就杀死。有个小孩带着米饭和肉,遭到杀害而被抢走了食物。《尚书》上说:‘葛伯与送饭者为仇。’就是指这件事。成汤因为葛伯杀死了这个小孩子而去征讨葛国,天下的老百姓都说:‘这不是贪图天下的财富,这是为平民百姓复仇。’成汤的征讨,从葛国开始,先后征伐十一次而无敌于天下。他向东征讨,西边的夷族人便埋怨;向南征讨,北方的狄族人便埋怨,都说:‘为什么把我们放在后面呢?’老百姓盼望他,就像大旱时候盼望雨水一样。所到之处,赶集的不停止买卖,种田的不停止耕耘,商汤讨伐暴君,慰问他们的老百姓,像及时雨从天而降,老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等待我们的君王,他来了我们就不受罪了。’‘有攸国助纣为虐不臣服,周王向东征讨,安抚那里的士民妇女,他们用筐装着黑色和黄色的丝帛,以事奉我们周王为荣,最后他们臣服了大邦周室。’那儿的官吏带着用筐装着的丝绸来迎接周的官吏,那儿的老百姓用筐装着饭食,用壶盛着饮水来迎接周的士兵。把老百姓从水深火热中拯救出来,就是要去掉残暴的君主。《泰誓》上说:‘我们的武力要发扬,攻入他们的国土,除掉那残暴的君主,用杀伐来彰明正义,比成汤的功业更辉煌。’只怕宋君不推行王政,如果真能推行王政,普天之下民众都会抬头盼望,要拥护这样的人来做君主;齐国、楚国虽然强大,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懂理: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夫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传诸,使楚人传诸?”曰:“使齐人传之。”曰:“一齐人传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译文】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向善吗?我明白告诉你吧。比如说有一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学会说齐国话,是找齐国的人来教他好呢?还是找楚国的人来教他好?”戴不胜说:“找齐国人来教他好。”
孟子说:“如果一个齐国人来教他,却有许多楚国人在他周围观楚国话来干扰他,即使你每天鞭打他,要求他说齐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反之,如果把他带到齐国去,住在齐国的某个街市比方说名叫庄岳的地方,在那里生活几年,那么,即使你每天鞭打他,要求他说楚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要他住在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位高低都是像薛居州那样的好人,那君王和谁去做坏事呢?相反,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位高低都不是像薛居州和样的好人,那君王又和谁去做好事呢?单单一个薛居州能把宋王怎么样呢?”
(修养) 公孙丑问曰:“不见诸侯何义?”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得不见?曾子曰:’胁肩谄笑,病于夏畦。’子路曰:’未同而言,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矣。”
【译文】
公孙王问道:“不主动去拜见诸侯是什么道理?” 孟子说:“在古代,一个人如果不是诸侯的臣属便不去拜见。 段干木跳墙躲避魏文侯,泄柳闭门不接待鲁穆公,这些都做得过分了。迫不得已时,见还是应该见的。从前阳货想要孔子去拜见他,又厌恶别人说他不懂礼仪。大夫如果对士人有所赏赐,士人没有在家亲自接受的话,就得上大夫家去拜谢。于是,阳货便趁孔子不在家的时候,给孔子送去一只蒸乳猪。孔子也打听到阳货不在家时,前去拜谢。当时,要是阳货真心诚意地先去看孔子,孔子难道不去拜见他吗?曾子说:‘耸起两个肩头,做出一副讨好人 的笑脸,这真比顶着夏天的毒日头在菜地里干活还要令人难受啊!’子路说:‘分明不愿意和那人谈话,却要勉强去谈,脸上还做出羞惭的样子,这种人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从这里看来,君 子是怎样修养自己的,就可以知道了。”
知己: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来年,然后已,何如?”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译文】
戴盈之说:“税率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和市场的征税,今年内还办不到,请让我们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再彻底实行,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偷邻居家的一只鸡,有人告诫他 说:‘这不是正派人的行为!’他便说:‘请让我先减少一些,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再彻底洗手不干。’——如果知道这种行为不合 于道义,就应该赶快停止,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公都子曰:“外人皆称夫子好辩,敢问何也?”
孟子曰:“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天下之生久矣;一治一乱。当尧之时,水逆行,泛滥於中国;蛇龙居之,民无所定;下者为巢,上者为营窟。《书》曰:‘洚水警余。’洚水者,洪水也。使禹治之。禹掘地而注之海,驱蛇龙而放之菹2;水由地中行,江、淮、河、汉是也。险阻既远,鸟兽之害人者消;然后人得平土而居之。
“尧、舜既没,圣人之道衰,暴君代作;坏宫室以为污池,民无所安息;弃田以为园囿,使民不得衣食;邪说暴行又作;园囿、污池、沛泽多而禽兽至。及纣之身,天下又大乱。周公相武王,诛纣伐奄;三年讨其君,驱飞廉3於海隅而戮之;灭国者五十。驱虎、豹、犀、象而远之:天下大悦。《书》曰:‘丕显哉,文王谟,丕承哉,武王烈;佑启我后人,咸以正无缺。’
“世衰道微,邪说暴行有作;臣弑其君者有之,子弑其父者有之。孔子惧,作《春秋》,《春秋》,天子之事也。是故,孔子曰:‘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
“圣王不作,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杨朱、墨翟之言盈天下;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公明仪曰:‘庖有肥肉,厩有肥马;民有饥色,野有饿莩:此率兽而食人也。’杨、墨之道不息,孔子之道不著:是邪说诬民,充塞仁义也。仁义充塞,则率兽食人,人将相食。吾为此惧。闲先圣之道,距杨、墨;放淫辞,邪说者不得作。作於其心,害於其事;作於其事,害於其政。圣人复起,不易吾言矣。
“昔者禹抑洪水而天下平;周公兼夷狄,驱猛兽而百姓宁;孔子成《春秋》,而乱臣贼子惧。诗云:‘戎狄是膺,荆、舒是惩,则莫我敢承。’无父无君,是周公所膺也。我亦欲正人心,息邪说,距彼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者。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能言距杨、墨者,圣人之徒也。”
【译文】
公都子说:“别人都说先生喜好辩论,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我难道喜好辩论么?我是不得已啊!天下有人类已经很久了,时而太平,时而混乱。在尧的时候,水大到向西流,泛滥于中原地区,到处被龙蛇盘踞,百姓无处安身;住在低地的人在树上搭巢,住在高处的人在山上营造洞穴。《尚书》上说:‘洚水警诫了我们。’所谓洚水,就是洪水。尧派禹治水。禹挖通河道将洪水导入大海,又把龙蛇驱逐到草泽地,水沿着地上的沟道流动,这就是长江、淮水、黄河和汉水。水患既已解除,鸟兽不再危害人们,然后百姓们才得以回到平地上来安居。
“尧舜去世以后,圣人治国爱民之道逐渐衰微,暴虐的君主接连出现,毁坏了房屋来做池沼,使百姓无处安居;废弃了农田来做园林,使百姓不能谋生。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园林、池沼、草泽增多并招来了飞禽走兽。到了殷纣之时,天下又发生大乱。周公辅佐武王诛杀殷纣,讨伐奄国,与这些暴君打了三年,把飞廉追逐到海边处死,消灭殷商的属国五十个,将虎、豹、犀牛、大象驱赶得远远的,天下百姓非常喜欢。《尚书》上说:‘伟大光明啊,文王的谋略!继承发扬光大啊,武王的功绩!帮助开导我们后代,都走正路不无缺陷。’
“现社会混乱正道衰微,淫邪的学说和暴虐的行为随之兴起,臣子杀君主的事有了,儿子杀父亲的事也有了。孔子为之忧虑,便著述了《春秋》。《春秋》所记载的是天子的事,所以孔子说:‘将使世人了解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将使世人责怪我的恐怕也只有《春秋》了。’
“圣王不出现了,诸侯们肆无忌惮,在野人士横暴放纵地议论,杨朱、墨翟的言论充斥天下,世上的言论不属于杨朱一派便属于墨翟一派。杨氏主张为自己,是不要君王;墨氏主张兼爱,是不要父母。不要父母不要君王的人,就是禽兽。公明仪说:‘厨房里有肥美的肉,马棚里有健壮的马匹,老百姓却面带饥色,田野上有饿死的人,这无异于驱赶着兽类去吃人。’杨、墨的学说不破除,孔子的学说不发扬,就是要用邪说欺骗百姓、阻止仁义的施行。仁义被阻止,就是放任野兽去吃人,人们也将互相残食。我为此感到忧虑,所以要规范先圣的道路,抵制杨、墨的学说,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使邪说歪理不能再流行。邪说兴起在人们心中,会危害人们做的事情,事情受了危害,也就会危害政务。即使圣人再出现,也不会改变我的观点。
“从前大禹抑制洪水使天下太平,周公兼并夷族狄族,赶走猛兽使百姓安宁,孔子著成《春秋》使乱臣贼子害怕。《诗经》上说:‘戎族狄族的人服从了,荆地楚地被惩罚了,没有人敢抗拒我。’不要父亲不要君主,是周公所要征服的。我也想要端正人心,破除邪说,抵制偏颇的行为,批驳错误夸张的言论,来继承大禹、周公、孔子三位圣人。我怎么是喜好辩论呢?我是不得不如此。凡是能够著书立说敢于抵制杨、墨学说的人,便不愧是圣人的学生。”
公孙五问曰:“不见诸侯何义?”
孟子曰:“古者不为臣不见。段干木逾垣而辟之,泄柳闭门 而不内,是皆已甚;迫,斯可以见矣。阳货欲见孔子而恶无礼, 大夫有赐于士,不得受于其家,则往拜其门。阳货瞰孔子之亡也, 而馈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当是时,阳货先,岂 得不见?曾子曰:‘胁肩馅笑,病于夏畦。’子路:‘未同而言, 观其色赧赧然,非由之所知也。’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 已矣。”
【译文】
公孙王问道:“不主动去拜见诸侯是什么道理?” 孟子说:“在古代,一个人如果不是诸侯的臣属便不去拜见。 段干木跳墙躲避魏文侯,泄柳闭门不接待鲁穆公,这些都做得过 分了。迫不得已时,见还是应该见的。从前阳货想要孔子去拜见 他,又厌恶别人说他不懂礼仪。大夫如果对士人有所赏赐,士人 没有在家亲自接受的话,就得上大夫家去拜谢。于是,阳货便趁 孔子不在家的时候,给孔子送去一只蒸乳猪。孔子也打听到阳货 不在家时,前去拜谢。当时,要是阳货真心诚意地先去看孔子,孔 子难道不去拜见他吗?曾子说:‘耸起两个肩头,做出一副讨好人 的笑脸,这真比顶着夏天的毒日头在菜地里干活还要令人难受 啊!’子路说:‘分明不愿意和那人谈话,却要勉强去谈,脸上还 做出羞惭的样子,这种人不是我所能够理解的。’从这里看来,君 子是怎样修养自己的,就可以知道了。”
戴盈之曰:“什一,去关市之征,今兹未能,请轻之,以待 来年,然后已,何如?” 孟子曰:“今有人日攘其邻之鸡者,或告之曰:是非君子之 道!’曰:‘请损之,月攘一鸡,以待来年,然后已。’——如知其 非义,斯速已矣,何待来年?”
【译文】
戴盈之说:“税率十分抽一,免除关卡和市场的征税,今年内还办不到,请让我们先减轻一些,等到明年再彻底实行,怎么样?” 孟子说:“现在有一个人每天偷邻居家的一只鸡,有人告诫他 说:‘这不是正派人的行为!’他便说:‘请让我先减少一些,每月偷一只,等到明年再彻底洗手不干。’——如果知道这种行为不合 于道义,就应该赶快停止,为什么要等到明年呢?”
匡章曰:“陈仲子,岂不诚廉士哉。居于陵,三日不食,耳无闻,目无见也。井上有李,螬食实者过半矣。匍匐往将食之,三咽,然后耳有闻,目有见。”孟子曰:“于齐国之士,吾必以仲子为巨擘焉。虽然,仲子恶能廉,充仲子之操,则蚓而后可者也。夫蚓,上食槁壤,下饮黄泉。仲子所居之室,伯夷之所筑与,抑亦盗跖之所筑与?所食之粟,伯夷之所树与,抑亦盗跖之所树与?是未可知也。”曰:“是何伤哉?彼身织履,妻辟栌,以易之也。”曰:“仲子,齐之世家也。兄戴,盖禄万钟,以兄之禄为不义之禄而不食也,以兄之室为不义之室而不居也。辟兄离母,处于于陵。他日归,有馈其兄生鹅者,己频槭曰:’恶用是猊猊者为哉?’他日其母杀是鹅也,与之食之,其兄自外至,曰:’是猊猊之肉也。’出而哇之。以母则不食,以妻则食之,以兄之室则弗居,以于陵则居之。是尚为能充其类也乎?若仲子者,蚓而后充其操者也。”
【译文】
匡章说:“陈仲子难道不是一个真正廉洁的人吗?住在於陵这 个地方,三天没有吃东西,耳朵没有了听觉,眼睛没有了视觉。井 上有个李子,金龟子的幼虫已经吃掉了一大半,他爬过去,拿过 来吃,吞了三口,耳朵才恢复了听觉,眼睛才恢复了视觉。” 孟子说:“在齐国人中间,我一定把仲子看成大拇指。但是, 他么能叫做廉洁?要推广仲子的操守,那只有把人变成蚯蚓之 后能办到。蚯蚓,在地面上吃干土,在地面下喝泉水。可仲子 所住的房屋,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所建筑的呢?还是像盗跖那 样的强盗所建筑的呢?他所吃的粮食,是像伯夷那样廉洁的人所 种植的呢?还是像盗路那样的强盗所种植的呢?这个还是不知道 的。” 匡章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他亲自编草鞋,他妻子绩麻练麻, 用这些去交换其它生活用品。” 孟子说:“仲子是齐国的宗族世家,他的哥哥陈戴在盖邑的俸 禄便有几万石之多。可他却认为他哥哥的俸禄是不义之财而不去 吃,认为他哥哥的住房是不义之产而不去住,避开哥哥,离开母 亲,住在於陵这个地方。有一天他回家里去,正好看到有人送给 他哥哥一只鹅,他皱着眉头说:‘要这种呃呃叫的东西做什么呢?’ 过了几天,他母亲把那只鹅杀了给他吃,他的哥哥恰好从外面回 来,看见后便说:‘你吃的正是那呃呃叫的东西的肉啊!’他连忙 跑出门去,‘哇’地一声便呕吐了出来。母亲的食物不吃,却吃妻 子的;哥哥的房屋不住,却住在於陵,这能够算是推广他的廉洁 的操守吗?像他那样做,只有把人变成蚯蚓之后才能够办到。’”
孟子谓戴不胜曰:“子欲子之王之善与?我明告子。有楚大 夫于此,欲其子之齐语也,则使齐人傅诸?使楚人傅诸?” 曰:“使齐人傅之。” 曰:“一齐人傅之,众楚人咻之,虽日挞而求其齐也,不可 得矣;引而置之庄岳之间数年,虽日挞而求其楚,亦不可得矣. 子谓薛居州,善士也,使之居于王所。在于王所者,长幼卑尊皆 薛居州也,王谁与为不善?在王所者,长幼卑尊皆非薛居州也,王 谁与为善?一薛居州,独如宋王何?”
【译文】
孟子对戴不胜说:“你希望你的君王向善吗?我明白告诉你吧。 比如说有一位楚国的大夫,希望他的儿子学会说齐国话,是找齐 国的人来教他好呢?还是找楚国的人来教他好?” 戴不胜说:“找 齐国人来教他好。” 孟子说:“如果一个齐国人来教他,却有许多楚国人在他周围 观楚国话来干扰他,即使你每天鞭打他,要求他说齐国话,那也 是不可能的。反之,如果把他带到齐国去,住在齐国的某个街市 比方说名叫庄岳的地方,在那里生活几年,那么,即使你每天鞭 打他,要求他说楚国话,那也是不可能的了。你说薛居州是个好人,要他住在王宫中。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 位高低都是像薛居州那样的好人,那君王和谁去做坏事呢?相反,如果在王宫中的人,无论年龄大小还是地位高低都不是像薛居州 和样的好人,那君王又和谁去做好事呢?单单一个薛居州能把宋 王怎么样呢?”
离娄上
明道:
孟子曰:“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尧舜之道,不以仁政,不能平治天下。今有仁心仁闻,而民不被其泽,不可法于后世者,不行先王之道也。故曰:徒善不足以为政,徒法不足以自行。诗云:不愆不忘,率由旧章。遵先王之法而过者,未之有也。圣人既竭目力焉,继之以规矩准绳,以为方圆平直,不可胜用也。既竭目力焉,继之以六律,正五音,不可胜用也。既竭心思焉,既之以不忍人之政,而仁覆天下矣。故曰:为高必因丘陵,为下必因川泽。为政不因先王之道,可谓智乎?是以惟仁者宜在高位,不仁而在高位,是播其恶于众也。上无道揆也,下无法守也。朝不信道,工不信度,君子犯义,小人犯刑,国之所存者幸也。故曰:城郭不完,兵甲不多,非国之灾也;田野不辟,货财不聚,非国之害也;上无礼,下无学,贼民兴,丧无日矣。诗曰:天之方蹶,无然泄泄。泄泄犹沓沓也。事君无义,进退无礼,言则非先王之道者,犹沓沓也。故曰:责难于君谓之恭,陈善闭邪谓之敬,吾君不能谓之贼。”
译文:
孟子说:“即使有离娄那样的眼力,公输子那样的巧技,不靠圆规和曲尺,也画不出(标准的)方形和圆形;即使有师旷那样的听力,不靠六律,不能校正五音;即使有尧、舜之道,不行仁政,不能使天下太平。如果有了仁爱之心和仁爱的名声,百姓却没有受到他的恩泽,不能被后世效法,是因为他没有实行先王之道。所以说,光有善心不足以搞好政治,光有好的法度不会自动实行。《诗经》上说:‘不犯错误,不要遗忘,完全遵循旧规章。’遵循先王的法度而犯错误,这是从来没有的事。圣人竭尽了目力,接着用圆规、曲尺、水准器、墨线,来制作方的、圆的、平的、直的东西,这些东西就用不尽了;圣人竭尽了耳力,接着用六律来校正五音,五音就运用无穷了;圣人竭尽了心思,接着又施行仁政,仁德就遍布天下了。所以说,要想显得高,一定要凭借山陵,要想显得低,一定要凭借河泽;执掌国政不凭借先王之道,能说是聪明吗?因此,只有仁人才应该处在高位。不仁的人处在高位,这会使他把邪恶传播给众人。在上的不依照义理度量事物,在下的不用法度约束自己,朝廷不信仰道义,官吏不信仰法度,君子触犯理义,小人触犯刑律,国家还能生存的,只是由于侥幸罢了。所以说,城墙不坚固,军队不够多,不是国家的灾难;土地没有扩大,财富没有积聚,不是国家的祸害。在上的不讲礼义,在下的不学礼义,作恶的百姓日益增多,国家的灭亡就没有几天了。《诗经》上说:‘上天正要颠覆王朝,群臣不要吵吵闹闹。’吵吵闹闹,就是说话放肆随便。侍奉君主不讲义,一举一动不合礼,张口就诋毁先王之道,便是放肆随便。所以说,责求君王施行仁政,这叫恭敬;向君王陈述好的意见,堵塞他的邪念,这叫尊重;认为君王不能行善,这叫坑害君王。”
孟子曰:“规矩,方圆之至也;圣人,人伦之至也。欲为君尽君道,欲为臣尽臣道,二者皆法尧舜而已矣。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孔子曰:道二,仁与不仁而已矣。暴其民甚,则身弑国亡;不甚,则身危国削。名之曰幽厉,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诗云:殷鉴不远,在夏后之世。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圆规、曲尺,是方和圆的最高标准;圣人,是做人的最高典范。想成为好君主,就要尽到做君主的道理;想成为好臣子,就要尽到做臣子的道理。二者都效法尧、舜就行了。不用舜侍奉尧的态度来侍奉君主,就是不敬重他的君主;不用尧治理百姓的方法来治理百姓,就是残害他的百姓。孔子说:‘道路只有两条,仁和不仁罢了。’对百姓残暴太厉害,就会自身被杀、国家灭亡;即使不太厉害,也会自身危险、国家削弱,死后被加上‘幽’、‘厉’这类恶谥,即使他有孝顺的子孙,一百代也无法更改了。《诗经》上说:‘殷朝的借鉴不远,就在前代的夏朝。’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孟子曰:“三代之得天下也以仁,其失天下也以不仁。国之所以废兴存亡者亦然。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今恶死亡而乐不仁,是犹恶醉而强酒。”
孟子说:“夏、商、周三代的得天下,是由于仁;他们失掉天下,是由于不仁。国家衰败、兴盛、生存、灭亡的原因,也是这样。天子不仁,不能保住天下;诸侯不仁,不能保住国家;卿大夫不仁,不能保住宗庙;士人和百姓不仁,不能保住自身。如果害怕死亡,却又乐意干不仁的事,这就像害怕喝醉却硬要多喝酒一样。”
知己: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孟子说:“爱别人,别人不来亲近,就要反问自己仁的程度;治理别人却治理不好,就要反问自己智的程度;礼貌待人,别人却不理睬,就要反问自己恭敬的程度。行为有得不到预期效果的,都要反过来求问自己。自身端正了,天下的人就会来归附他。《诗经》上说:‘永远配合天命,自己求来众多的幸福。’”
孟子曰:“人有恒言,皆曰天下国家。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家之本在身。”
孟子说:“人们有句常说的话,都这么说,‘天下国家。’天下的根本在于国,国的根本在于家,家的根本在于自身。”
孟子曰:“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巨室之所慕,一国慕之;一国之所慕,天下慕之;故沛然德教溢乎四海。”
孟子说:“搞好政治不难,不得罪贤明的卿大夫就行了。他们所爱慕的,全国都会爱慕;全国所爱慕的,天下都会爱慕;因而德教就会浩浩荡荡充溢于天下了。”
孟子曰:“天下有道,小德役大德,小贤役大贤;天下为道,小役大,弱役强。斯二者,天也。顺天者存,逆天者亡。齐景公曰:既不能令,又不受命。是绝物也,涕出而女于吴。今也小国师大国而耻受命焉,是犹弟子而耻受命于先师也。如耻之,莫若师文王。师文王,大国五年,小国七年,必为政于天下矣。诗云:商之孙子,其丽不亿,上帝既命,侯于周服,侯服于周,天命靡常,殷士肤敏,裸将于京。孔子曰:仁不可为众也。夫国君好仁,天下无敌。今也欲无敌于天下而不以仁,是犹热热而不以濯也。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
孟子说:“天下有道时,道德低的受道德高的役使,才智少的受才智多的役使;天下无道时,力量小的受力量大的役使,势力弱的受势力强的役使。这两种情况,符合天理。顺从天理的生存,违逆天理的灭亡。齐景公说过:‘我既不能命令别人,又不愿听别人命令,这就同别人断绝了关系。’景公不得已哭着把女儿嫁到吴国去。现在,小国效法大国,却又耻于接受大国命令,这就好比学生耻于接受老师的命令一样。如果真的感到羞耻,那就不如效法文王。效法文王,大国不出五年,小国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掌权。《诗经》上说:‘商朝子子孙孙,不下十万余人。上帝既有命令,都向周朝归顺。都向周朝归顺,就因天命没有定论。殷朝的臣子,不论是漂亮的聪明的,都行裸献之礼,助祭在周王京城。’孔子说:‘仁的力量,不在于人多。国君爱好仁德,就能天下无敌。’如果想无敌于天下而又不凭借仁,这就像热得受不了而又不肯洗澡一样。《诗经》上说:‘谁能热得受不了,不去洗个澡?’”
孟子曰:“不仁者可与言哉?安其危而利其灾,乐其所以亡者。不仁而可与言,则何亡国败家之有?有孺子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孔子曰:小子听之,清斯濯缨,浊斯濯足矣。自取之也。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太甲曰: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此之谓也。”
孟子说:“不仁的人还能同他讲什么吗?他们面临危险还自以为安全,灾祸临头还自以为得利,把导致亡国败家的事当作快乐。不仁的人如果还能同他谈什么,哪还会有亡国败家的事呢?从前有个孩子唱道:‘沧浪的水碧清哟,可以洗我的帽带;沧浪的水浑浊哟,可以洗我的脚。’孔子说:‘弟子们听着!水清就洗帽带,水浊就洗脚了。这是由水自己招来的。’一个人必然是自己招致侮辱,人家才来侮辱他;一个家必然是自己招致毁败,人家才来毁败它;一个国必然是自己招致讨伐,别人才来讨伐它。《太甲》上说:‘上天降灾,还可以躲;自己作孽,别想再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桀纣之失天下也,失其民也。失其民者,失其心也。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斯得其民矣。得其心有道,所欲与之聚之,所恶勿施尔也。民之归仁也,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也。故为渊驱鱼者,獭也;为丛驱爵者,颤也;为汤武驱民者,桀与纣也。今天下之君有好仁者,则诸侯为之驱矣。虽欲无王,不可得已。今之欲王者,犹七年之病,求三年之艾也。苟为不畜,终身不得。苟不志于仁,终身忧辱,以陷于死亡。诗云:其何能淑,载胥及溺。此之谓也。”
孟子说:“桀和纣失天下,是由于失去了人民;失去人民,是由于失去了民心。得天下有办法:得到人民,就能得到天下了;得人民有办法:赢得民心,就能得到人民了;得民心有办法:他们想要的,就给他们积聚起来;他们厌恶的,不加给他们,如此罢了。人民归向于仁,如同水往下方流、野兽奔向旷野一样。所以,替深水赶来鱼的是水獭;替树丛赶来鸟雀的是鹞鹰;替汤王、武王赶来百姓的,是夏桀和商纣。如果现在天下的国君有爱好仁德的,那么诸侯们就会替他把人民赶来。哪怕他不想称王天下,也不可能了。现在想称王天下的人,好比害了七年的病要找存放多年的艾来治。如果平时不积存,那就终身得不到。如果不立志在仁上,必将终身忧愁受辱,以至子死亡。《诗经》上说:‘那怎能把事办好,只有一块儿淹死了。’说的就是这种情况。”
孟子曰:“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
孟子说:“自己戕害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什么话说;自己抛弃自己的人,不可能同他有所作为。说话诋毁礼义,这叫自己戕害自己;自认为不能守仁行义,这叫自己抛弃自己。仁是人们最安全的住所,义是人们最正确的道路。空着安全的住所不住,舍弃正确的道路不走,真可悲啊!”
孟子曰:“道在迩而求诸远,事在易而求之难。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
孟子说:“道路就在眼前,却向远处去寻找;事情本来容易,却找难的去做:只要人人爱父母、敬长辈,天下就会太平。”
孟子曰:“居下位而不获于上,民不可得而治也;获于上有道,不信于友,弗获于上矣;信于友有道,不明乎善,不诚其身矣。是故,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至诚而不动者,未之有也。不诚,未有能动者也。”
孟子说:“身居下位而又不被上司信任,是不可能治理好百姓的。要取得上司信任有办法:如果不被朋友信任,也就不会得到上司信任了。要被朋友信任有办法:如果侍奉父母得不到父母欢心,也就不会被朋友信任了。要父母欢心有办法:如果反省自己不诚心诚意,也就得不到父母欢心了。要使自己诚心诚意有办法:如果不明白什么是善行,也就不会使自己诚心诚意了。所以,诚是天然的道理,追求诚是做人的道理。极端诚心而不能使人感动,是从不会有的事;不诚心是没有谁会被感动的。”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太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曰:盍归乎来!吾闻西伯善养老者。二老者,天下之大老也,而归之,是天下之父归之也。天下之父归之,其子焉往?诸侯有行文王之政者,七年之内,必为政于天下矣。”
孟子曰:“伯夷躲避纣王,隐居在北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太公躲避纣王,隐居在东海边,听说文王兴盛起来了,高兴地说:‘何不去投奔西伯呢!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老人。’这两位老人,是天下最有声望的老人,(他们)投奔了西伯,这就使天下做父亲的都去投奔西伯了。天下做父亲的都投奔了西伯,他们的儿子还能往哪里去呢?诸侯中如果有施行文王那样的仁政的,不出七年,一定能在天下执掌政权。”
孟子曰:“求也为季氏宰,无能改于其德,而赋粟倍他日。孔子曰:求非我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由此观之,君不行仁政而富之,皆弃于孔子者也。况于为之强战,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此所谓率土地而食人肉,罪不容于死。故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辟才莱任土地者次之。”
孟子说:“冉求当了季氏的家臣,不能改变季氏的德行,征收田赋反而比过去增加一倍。孔子说:‘冉求不是我的学生,弟子们,你们可以擂起鼓来声讨他!’由此看来,君主不施行仁政,反而去帮他聚敛财富的人,都是孔子所鄙弃的,更何况为他卖命打仗的人呢?为争夺一块地方打仗而杀人遍野,为争夺一座城池打仗而杀人满城,这就叫作领着土地来吃人肉,罪恶之大,将他处死都嫌不够的。所以善于打仗的人该受最重的刑罚,唆使诸侯拉帮结伙打仗的人,该受次一等的刑罚,强令百姓垦荒耕种的人该受再次一等的刑罚。”
孟子曰:“存乎人者莫良于眸子。眸子不能掩其恶,胸中正,则眸子嘹焉;胸中不正,则眸子牦焉。听其言也,观其眸子,人焉叟哉!”
孟子说:“观察一个人,最好的办法莫过于观察他的眼睛。眼睛掩藏不了他(内心)的邪恶。心胸正直,眼睛就明亮;心胸不正,眼睛就浊暗。听他说话,同时观察他的眼睛,这个人的善恶还能隐藏到哪里去呢?”
孟子曰:“恭者不侮人,俭者不夺人。侮夺人之君,惟恐不顺焉,恶得为恭俭?恭俭岂可以声音笑貌为哉?”
孟子说:“恭敬的人不欺侮别人,节俭的人不掠夺别人。欺侮人、掠夺人的君主,唯恐别人不顺从,怎么能做到恭敬和节俭?恭敬和节俭难道可以靠声音笑貌强装出来的吗?”
淳于髡曰:“男女授受不亲,礼与?”孟子曰:“礼也。”曰:“嫂溺,则援之矣以手乎?”曰:“嫂溺不援,是豺狼也。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曰:“今天下溺矣,夫子之不援,何也?”曰:“天下溺,援之以道;嫂溺,援之以手。子欲手援天下乎?”
淳于髡说:“男女之间不能亲手递接东西,是礼法的规定吗?”孟子说:“是礼法的规定。”淳于髡又问:“如果嫂子落水了,那么能用手拉她吗?”孟子说:“嫂子落水了而不去拉,这就如同豺狼了。男女之间不亲手递接东西,这是礼法的规定;嫂子落水而用手去拉,这是对礼法的变通。”
淳于髡说:“现在,天下的人都掉落水中了,您不去救,为什么呢?”孟子说:“天下的人都落水了,要用王道去救;嫂子落水了,要用手去救。你难道想用手去救天下的人吗?”
公孙丑曰:“君子之不教子,何也?”孟子曰:“势不行也。教者必以正,以正不行,继之以怒。继之以怒,则反夷矣。夫子教我以正,夫子未出于正也,则是父子相夷也。父子相夷,则恶矣。古者易子而教之。父子之间不责善,责善则离,离则不祥莫大焉。”
公孙丑说:“君子不亲自教育自己的儿子,为什么呢?”孟子说:“因为情理上行不通。(父亲)教育(儿子)必然要用正确的道理;用正确的道理行不通,接着便会动怒。一动怒,就反而伤了感情了。(儿子会说:)‘你用正确的道理教育我,而你自己的做法就不正确。’这样,父子之间就伤了感情。父子之间伤了感情,就坏事了。古时候相互交换儿子进行教育,父子之间不求全责备。相互求全责备,会使父子关系疏远,父子疏远,那就没有比这更不幸的了。”
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闻之矣。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吾未之闻也。孰不为事,事亲,事之本也;孰不为守,守身,守之本也。曾子养曾皙,必有酒肉。将撤,必请所与。问有余,必曰有。曾皙死,曾元养曾子,必有酒肉。将撤,不请所与。问有余,曰亡矣,将以复进也。此所谓养口体者也。若曾子,则可谓养志也。事亲若曾子者,可也。”
孟子说:“哪一种侍奉最重要?侍奉父母最重要;哪一种守护最重要?守护自身(的善性)最重要。不丧失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听说过;丧失了自身(善性)而能侍奉好父母的,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个长者不该侍奉?但侍奉父母才是侍奉的根本;哪种好品德不该守护?但守护自身(的善性)是守护的根本。曾子奉养他的父亲曾晳,每餐必定有酒肉。撤除食物时,必定要请示(剩下的酒肉)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必定说‘有’。曾晳死后,曾元奉养他的父亲曾子,每餐也必定有酒肉。撤除时,不请示剩余的给谁;父亲问有没有剩余,就回答说‘没有了’,准备拿吃剩的下顿再进奉给父亲。这叫作对父母的口体奉养。像曾子那样,就可以称为对父母心意的奉养了。侍奉父母能像曾子那样就可以了。”
孟子曰:“人不足与适也,政不足间也。惟大人为能格君心之非。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君正莫不正。一正君而国定矣。”
孟子说:“那些在位的小人,不值得去指责,他们的政事不值得去非议。只有大仁大德的人才能纠正君主思想上的错误。君主仁,没有谁不仁;君主义,没有谁不义;君主正,没有谁不正。一旦使君主端正了,国家就安定了。”
孟子曰:“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
孟子说:“有料想不到的赞誉,有吹毛求疵的毁谤。”
孟子曰:“人之易其言也,无责耳矣。”
孟子说:“一个人说话随随便便,那就不值得责备他了。”
孟子曰:“人之患在好为人师。”
孟子说:“人们的毛病在于喜欢充当别人的老师。”
乐正子从于子敖之齐。乐正子见孟子。孟子曰:“子亦来见我乎?”
乐正子跟随王子敖来到齐国。乐正子去见孟子。孟子说:“你也来看我吗?”
曰:“先生何为出此言也?”曰:“子来几日矣?”曰:“昔者。”
乐正子说:“先生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呢?”孟子问:“你来了几天了?”乐正子说:“前些日子。”
曰:“昔者,则我出此言也,不亦宜乎?”曰:“舍馆未定。”曰:“子闻之也,舍馆定,然后求见长者乎?”曰:“克有罪。”
孟子说:“前些日子就来了,那么我说这话不也是应该的吗?”乐正子说:“(因为)住所没有定下来。”孟子说:“你听说过,(非要)住所定下来了,才去求见长辈的吗?”乐正子说:“我有过错。”
孟子谓乐正子曰:“子之从于子敖来,徒哺啜也。我不意子学古之道而以哺啜也。”
孟子对乐正子说:“你跟着王子敖来,只是为了混饭吃罢了。我没有想到,你学习古人的道理,竟是用它来混饭吃。”
孟子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舜不告而娶,为无后也,君子以为犹告也。”
孟子说:“不孝的事有三件,其中没有子孙后代是最大的不孝。舜没有禀告父母就娶妻,就因为怕没有后代,所以君子认为他如同禀告了一样。”
孟子曰:“仁之实,事亲是也;义之实,从兄是也;智之实,知斯二者,弗去是也;礼之实,节文斯二者是也;乐之实,乐斯二者。乐则生矣,生则恶可已也。恶可已,则不知足之蹈之,手之舞之。”
孟子说:“仁的实质是侍奉父母;义的实质是顺从兄长;智的实质是明白这两方面的道理而不背离;礼的实质是在这两方面不失礼节、态度恭敬;乐的实质是乐于做这两方面的事,快乐就产生了;一产生就抑制不住,抑制不住,就会不知不觉地手舞足蹈起来。”
孟子曰:“天下大悦而将归己,视天下悦而归己犹草芥也,惟舜为然。不得乎亲,不可以为人;不顺乎亲,不可以为子。舜尽事亲之道而瞽瞍底豫,瞽瞍底豫而天下化,瞽瞍底豫而天下之为父子者定。此之谓大孝。”
孟子说:“天下的人都很高兴地要来归附自己,把这种情景看得如同草芥的,只有舜是这样。不能得到父母的欢心,不可以做人;不能顺从父母的心意,不能做儿子。舜竭尽全力按侍奉父母的道理去做,终于使他的父亲瞽瞍高兴了;瞽瞍高兴了,天下的人由此受到感化;瞽瞍高兴了,天下父子之间应有的关系就确定了。这叫作大孝。”
离娄下
明道:
孟子曰:“舜生于诸冯,迁于负夏,卒于鸣条,东夷之人也。文王生于岐周,卒于毕郢,西夷之人也。地之相去也,千有余里,世之相后也,千有余岁。得志行乎中国,若合符节。先圣后圣,其揆一也。”
孟子说:“舜出生在诸冯,迁居到负夏,死在呜条,因此是东部人。文王出生在岐周,死在毕郢,因此是西部人。两地相距一千多里,时代相隔一千多年,得意时在中国的所作所为,几乎是一模一样、可见,在古代圣人和后代圣人,他们所推行的道是完全一致的。”
子产听郑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侑。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君子平其政,行辟人可也,焉得人人而济之?故为政者,每人而悦之,日亦不足矣。”
子产治理郑国的政事,用自己所乘的车子帮助别人渡过溱水和洧水。孟子说:“这只不过是小恩小惠,可见,子产并不懂得政治。如果能在十一月修成走人的桥,十二月修成走车的桥,老百姓就不会再为渡河而发愁了。君子只要能把政事治理好,即使他外出时,鸣锣开道都是可以的,哪能一个一个地帮助别人渡河呢?如果搞政治的人.一个个都去讨人欢心。时间也就会太不够用了。”
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孟子告诉齐宣王说:“如果君王把臣下看作是自己的手和脚,那么,臣下就会把君主看作是腹和心;如果君王把臣下看作是狗和马,那么、臣下就会把君王看作是一般人;如果君王把臣下看作是泥土、草芥,那么。臣下就会把君王看作是仇敌。”
王曰:“礼为旧君有服,何如斯可为服矣?”曰:“谏行言听,膏泽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使人导之出疆,又先于其所往。去三年不反,然后收其田里。此之谓三有礼焉。如此则为之服矣。今也为臣,谏则不行,言则不听,膏泽不下于民,有故而去,则君搏执之,又极之于其所往。去之日,遂收其田里。此之谓寇仇。寇仇何服之有?”
齐宣王说:“礼制规定,已经离职的臣下对过去的君王还要服一定的孝服:君王怎样对待臣下,臣下才会为他服孝呢?” 孟子说:“谏言,他接受并照做了;建议,他听从了;政治上的恩惠能下达到老百姓;因某些缘故不得不离国他去,那君王一定打发人引导他离开国境,并且先派人到他要去的那个地方做一番布置;离开三年后还不回来的,才收回他的土地和房屋。这叫做三有礼。能够这样做,臣下就要为他服孝了。如今做臣下的,劝谏了,不被接受;提建议,不被听从;政治上的恩惠到不了百姓身上;因某些缘故而不得不离国他去的,那君王还要下令把他捆起来;他去到一个地方,还怎方设法使他穷困万分;刚离开那一天,就收回他的土地和房屋。这就叫仇敌。对于仇敌一样的旧君,臣下还有什么孝可服呢?”
孟子曰:“无罪而杀士,则大夫可以去。无罪而戮民,则士可以徙。”
孟子说:“如果士人没有罪,就被杀掉,那么,大夫就可以离去;如果百姓没有罪,就被杀戮,那么.士人就可以把家搬走。”
孟子曰:“君仁莫不仁,君义莫不义。”
孟子说:“如果君王能够做到仁,那么.国人就没有不仁的了;如果君王能够做到义,那么,国人就没有不义的了。”
孟子曰:“非礼之礼,非义之义,大人弗为。”
孟子说:“似是而非的礼,似是而非的义,有德行的人是不做的。”
孟子曰:“中也养不中,才也养不才,故人乐有贤父兄也。如中也弃不中,才也弃不才,则贤不肖之相去,其间不能以寸。”
孟子说:“道德品质很好的人,来教育熏陶那些道德品质不好的人;有才能的人,来教育熏陶那些没有才能的人,所以,每个人都喜欢有个好父兄。如果道德品质很好的人,不去教育熏陶那些道德品质不好的人,有才能的人,不去教育熏陶那些没有才能的人,那么,那些所谓好的和那些所谓不好的,他们之间的距离就相近得不能用分寸来计量了。”
孟子曰:“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
孟子说:“人、要有所不为,才能有所为。”
孟子曰:“言人之不善,当如后患何?”
孟于说:“宣扬别人的不好,后患一来,那该怎么办呢?”
孟子曰:“仲尼不为已甚者。”
孟子说:“孔子是一位做什么事情都有分寸的人。”
孟子曰:“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孟子说:“有德行的人,就是那种永远保持婴儿般天真纯朴的心灵的人。”
孟子曰:“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惟义所在。”
【译文】 孟子说:"有德行的君子,说话不一定拘泥于信守,行为不一定拘泥于果敢,关键在于道义的把握上。"
孟子曰:“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可以当大事。”
【译文】 孟子说:"父母活着时供奉他们还称不上大事,他们去世后给他们送终安葬他们才真正是人生的大事。"
懂理; 孟子曰:“君子深造之以道,欲其自得之也。自得之,则居之安。居之安,则资之深。资之深,则取之左右逢其原。故君子欲其自得之也。”
译文: 孟子说:“君子依循正确的方法来得到高深的造诣,就是要求他自觉地有所得。自觉地有所得,就能够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牢固地掌握它而不动摇,就能积蓄很深;积蓄很深,便能取之不尽,左右逢源,所以君子要自觉地有所得。”
孟子曰:“博学而详说之,将以反说约也。”
【译文】
孟子说:“广博地学习,详尽地解说,目的在于融会贯通后返归到简约去。”
孟子曰:“以善服人者,未有能服人者也。以善养人,然后能服天下。天下不心服而王者,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单凭善就想陵人心服,是不能够使人心服的;要用善去培养教育人,才能够使天下的人心服。天下的人不心服而想统一天下,这是不可能的。”
孟子曰:“言无实不祥。不祥之实,蔽贤者当之。”
[译文] (孟子说:)“说话不实在会带来危害。最大的危害,莫过于阻碍进用贤德的人。”
明道:
徐子曰:“仲尼亟称于水曰:水哉水哉。何取于水也?”孟子曰:“原泉混混,不舍昼夜,盈科而后进,放乎四海,有本者如是。是之取尔。苟为无本,七八月之间雨集,沟浍皆盈,其涸可立而待也。故声闻过情,君子耻之。”
【译文】
徐子说:“孔子曾多次赞叹水,说:‘水啊!水啊!’他到底觉得水有什么可取之处呢?” 孟子说:“水从源泉里滚滚涌出,日夜不停地流着,把低洼之处--填满,然后又继续向前,一直流向大海。它是如此水不枯竭,奔流不息。孔子所取的,就是它的这种特性啊。试想,如果水没有这种永不枯竭的本源,就会像那七八月问的暴雨一样,虽然也可以一下子灌满大小沟渠,但也会一下子就于酒枯竭。所以,声望名誉超过了实际情形,君子就会感到羞耻。”
孟子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
孟子说:“人和禽兽的差异就那么一点儿,一般人抛弃它,君子却保存它。舜明白一般事物的道理,了解人类的常情,于是从仁义之路而行,而不是为行仁义而行仁义。”
明道: 孟子曰:“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其有不合者,仰而思之,夜以继日,幸而得之,坐以待旦。”
孟子说:“禹不喜欢美酒,却喜欢有价值的话。汤坚持中正之道,选拔贤人却不拘泥于一定的常规。文王看待百姓好像他们受了伤害一样,只是抚慰,不加以侵扰;追求真理又似乎未曾见到一样,毫不自满,努力不懈。武王不轻侮在朝廷中的近臣,不遗忘散在四方的远臣。周公想要兼学夏、商、周三代的君主,来实践禹、汤、文王、武王所行的勋业;如有不合于当日情况的,就仰着头思考,白天想不出,夜晚接着想;侥幸地想明白了,就坐着等待天亮,以便立即执行。”
孟子曰:“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晋之乘,楚之涛杌,鲁之春秋,一也。其事则齐桓晋文,其文则史。孔子曰:其义则丘窃取之矣。”
孟子说:“圣王采诗的事情废止了,《诗》也就没有了;《诗》没有了,孔子就创作了《春秋》。晋国的史书叫做《乘》,楚国的史书叫做《梼杌》,鲁国的史书仍然叫做《春秋》,都是一样的:所记载的事情不过是齐桓公、晋文公之类,所用的笔法不过是一般史书的笔法。至于孔子的《春秋》,笔法就不一样了,他说:‘《诗》三百篇上包含的褒善和贬恶的大义,我在《春秋》上就借用了。’”
孟子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小人之泽,五世而斩。予未得为孔子徒也,予私淑诸人也。”
孟子说:“君子的流风余韵,五代以后就断绝了,小人的流风余韵,五代以后也断绝了。我没有能够做孔子的学生,我是私下向人学习来的。”
孟子曰:“可以取,可以无取,取伤廉。可以与,可以无与,与伤惠。可以死,可以无死,死伤勇。”
【译文】
孟子说:“可以拿取,也可以不拿取的,拿取了有损廉洁;可以给与,也可以不给与的,给予了有损恩惠;可以死,也可以不死的,死了有损勇敢。”
逄蒙学射于羿,尽羿之道,思天下惟羿为愈己,于是杀羿。孟子曰:“是亦羿有罪焉。”公明仪曰:“宜若无罪焉。”曰:“薄乎云尔,恶得无罪。郑人使子濯孺子侵卫,卫使庾公之思追之,子濯孺子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吾死矣夫。’问其仆曰:’追我者谁也?’其仆曰:’庾公之斯也。’曰:’吾生矣。’其仆曰:’庾公之斯,卫之善射者也。夫子曰吾生,何谓也?’曰:’庾公之斯,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我。夫尹公之他,端人也,其取友必端矣。’庾公之斯至,曰:’夫子何为不执弓?’曰:’今日我疾作,不可以执弓。’曰:’小人学射于尹公之他,尹公之他学射于夫子,我不忍矣以夫子之道,反害夫子。虽然,今日之事,君事也,我不敢废。’抽矢扣轮,去其金,发乘矢,而后反。”
【译文】
逢蒙跟羿学射箭,学得了弄的技巧后,他便想,天下只有羿 的箭术比自己强了,于是便杀死了羿。孟子说:“这事也有羿自己 的罪过。” 公明仪说:“羿不该有什么罪过罢。” 孟子说:“罪过不大罢了,怎么能说没有呢?从前郑国派子濯 孺子侵入卫国,卫国派庚公之斯追击他。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的 病发作了,不能够拿弓,我死定了!’又问给他驾车的人说:‘追 我的人是谁呀?’驾车的人答道:‘是庚公之斯。’子濯孺子便说: ‘那我不会死了。’给他驾车的人说:‘庚公之斯是卫国著名的射手, 先生反而说不会死了,这是为什么呢?’子濯孺子说:‘庚公之斯 是向尹公之他学的射箭,尹公之他是向我学的射箭。那尹公之他 是个正直的人,他所选择的朋友也一定正直。’庚公之斯追上来了, 问:‘先生为什么不拿弓呢?’子濯孺子说:‘今天我疾病发作,不能够拿引’庆公之斯说:‘我跟尹公之他学射箭,尹公之他又跟 您学射箭。我不忍心用您的箭术反过来害您。不过,今天这事是国家的公事,我不敢不做。’于是抽出箭,在车轮上敲打了几下, 把箭头敲掉,发了四箭然后就回去了。”
孟子曰:“西子蒙不洁,则人皆掩鼻而过之。虽有恶人,斋戒沐浴,则可以祀上帝。”
【译文】
孟子说:“像西施那么美丽的女子,如果她沾染上污秽恶臭的东西,别人也会捂着鼻子走过去;虽然是一个面貌奇丑的人,如果他斋戒沐浴,也同样可以祭祖上帝。”
懂理: 孟子曰:“天下之言性也,则故而已矣,故者以利为本。所恶于智者,为其凿也。如智者若禹之行水也,则我恶于智矣。禹之行水也,行其所无事也。如智者亦行其所无事,则智亦大矣。天之高也,星辰之远也,苟求其故,千岁之日至,可坐而致也。”
孟子说:“天下那些讨论人性的,只求能推究出个所以然来,就算行了。推究其所以然,基础在于顺其自然之理。我们之所以讨厌那些耍小聪明的,就是因为这些小聪明容易陷于穿凿附会。如果聪明人能像禹那样,导水运行,人们也就不必对聪明有所讨厌了。禹使水运行的作法,是顺其自然,因势利导。如果聪明人也能这样做。那他的聪明也就不小了。天极高,星辰极远,只要能推究出个所以然来,今后一千年的冬至,都可以坐着推算出来。”
公行子有子之丧,右师往吊,入门,有进而与右师言者,有就右师之位而与右师言者。孟子不与右师言,右师不悦曰:“诸君子皆与獾言,孟子独不与獾言,是简獾也。”孟子闻之,曰:“礼,朝廷不历位而相与言,不逾阶而相揖也。我欲行礼,子敖以我为简,不亦异乎?”
公行子死了儿子,右师去吊唁。他刚进门,就有人走过来和他说话;他坐下以后,又有人走近他的座席和他说话。孟子没和他说话,他很不高兴,说:“各位大夫都和我说话,只有孟子不和我说话,这是对我的简慢。”孟子知道了,就说:“按照礼节;在朝堂中,不能跨过位次来交谈,也不得越过台阶来作揖。我依礼而做,子敖却认为我简慢了他,不也是怪事吗’”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译文】
孟子说:“君子与一般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内心所怀的念头不同。君子内心所怀的念头是仁,是礼。仁爱的人爱别人,礼让的人尊敬别人。爱别人的人,别人也经常爱他;尊敬别人的人,别人也经常尊敬他。假定这里有个人,他对我蛮横无礼,那君子必定反躬自问:我一定不仁,一定无礼吧,不然的话,他怎么会对我这样呢?如果反躬自问是仁的,是有礼的,而那人仍然蛮横无礼,君子必定再次反躬自问:我一定不忠吧?如果反躬自问是忠的,而那人仍然蛮横无礼,君子就会说:‘这人不过是个狂人罢了。“这样的人和禽兽有什么区别呢?而对禽兽又有什么可责难的呢?’ 所以君子有终身的忧虑,但没有一朝一夕的祸患。比如说这样的忧虑是有的:舜是人,我也是人;舜是天下的楷模,名声传于后世,可我却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这个才是值得忧虑的事。忧虑又怎么办呢?像舜那样做罢了。至于君子别的什么忧患就没有了。不是仁爱的事不于,不合于礼的事不做。即使有一朝一夕的祸患来到,君子也不会感到忧患了。”
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思天下有溺者,由己溺之也;稷思天下有饥者,由己饥之也。是以如是其急也。禹稷颜回,易地则皆然。今有同室之人斗者,救之,虽披发缨冠救之,可也。乡邻有斗者,披发缨冠而往救之,则惑也。虽闭户可也。”
禹、稷处于政治清明的时代,三次经过自己家门口都不进去,孔子极为称赞他们。颜子处于政治昏暗的乱世,住在狭窄的小巷里,用竹筐盛饭,用瓢喝水,别人都忍受不了他那种艰苦生活,但是颜子却不改变他那乐观心态,孔子极为称赞他。孟子说:“禹、稷和颜回的处世态度虽有差别,但道理却是一样。禹想到天下有人遭受洪水淹没,就好像自己把他们淹没了一样;稷想到天下有许多人在挨饿,就好像是自己在使他们挨饿。因此,他们才那样的急迫。禹、稷和颜子如果互相变换一下位置,颜子将也是三过家门不进去,禹和稷也会在艰苦生活中.自得其乐。如果同屋住的人互相殴斗,我去解救,即使是披散着头发,顶着帽子,连帽带也来不及系上,也是可以的;如果乡里邻人在殴斗,也披散头发、不系帽带就去解救,那就糊涂了;即使关着门也可以。
公都子曰:“匡章,通国皆称不孝焉。夫子与之游,又从而礼貌之,敢问何也?”孟子曰:“世俗所谓不孝者五:惰其四肢,不顾父母之养,一不孝也;博弈好饮酒,不顾父母之养,二不孝也;好货财,私妻子,不顾父母之养,三不孝也;从耳目之欲,以为父母戮,四不孝也;好勇斗狠,以危父母,五不孝也。
章子有一于是乎?夫章子,子父责善而不相遇也。责善,朋友之道也。父子责善,贼恩之大者。夫章子,岂不欲有夫妻子母之属哉?为得罪于父,不得近,出妻屏子,终身不养焉。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
译文:
孟子说:“通常认为不孝的情况有五种:四肢懒惰,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一种;酗酒聚赌,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二种;贪吝钱财,只顾老婆孩子,不管赡养父母,这是第三种;放纵#色享乐,使父母感到羞辱,这是第四种;逞勇好斗,连累父母,这是第五种。”
公都子说:“匡章,全国人都是说他不孝,您却和他往来,而且还相当敬重他,请问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得罪了父亲,不能再和他亲近,才把自己的妻室赶走,把儿子也赶到远方,终身不要他们侍奉。他这样设想:不这样,自己的罪过就更大了。这就是章子的为人了。”
曾子居武城,有越寇,或曰:“寇至,盍去诸?”曰:“无寓人于我室,毁伤其薪木。”寇退,则曰:“修我墙屋,我将反。”寇退,曾子反,左右曰:“待先生,如此其忠且敬也。寇至则先去以为民望,寇退则反,殆于不可。”沈犹行曰:“是非汝所知也。昔沈犹有负刍之祸,从先生者七十人,未有与焉。”子思居于卫,有齐寇,或曰:“齐寇至,盍去诸?”子思曰:“如汲去,君谁与守?”孟子曰:“曾子子思同道。曾子师也,父兄也;子思臣也,微也。曾子子思,易地则皆然。”
曾子在武城居住,越国的军队来侵犯。有人告诉他:“敌寇要来了,何不离开一下?”曾子说:“好吧。但不要让别人借住在我这里,毁坏那些树木。”敌人退了,曾子说:“把我的房屋修理修理,我要回来了。”敌人退了,曾子也回来了。他旁边的人说:“武城的官员们对待您是这样的忠诚恭敬,可是,敌人一来,您就早早地走了,给百姓做了个坏榜样;敌人退了,您又马上回来,恐怕不可以这样做吧!”沈犹行说:“这个不是你们能了解的。从前先生住在我那里,有个叫负刍的作乱,跟着先生的七十个人也都早早走开了。”
子思住在卫国,齐国的军队来侵犯。有人告诉他说:“敌人来了,何不离开呢?”子思说:“如果我也走开了,君王同谁来守城呢?”
孟子说:“曾子、子思两个人所走的道路是相同的。曾子当时是老师,是前辈;子思当时是臣子,是小官。曾子、子思如果对换一下位置,他们的行为都会是这样的。”
储子曰:“王使人瞰夫子,果有以异于人乎?”孟子曰:“何以异于人哉?尧舜与人同耳。”
储子说:“王打发人来窥探您,您真有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吗?”孟子说:“有什么和别人不同的地方呢?尧舜也和一般人一样啊!”
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瞰良人之所之也。”早起,施从良人之所之,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坟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骄其妻妾。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齐国有个人,家里有一妻一妾。那丈夫每次外出,一定是吃得饱饱地,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他妻子问他一起吃喝的是些什么人,据他说来,都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物。他的妻就告诉他的妾说:“丈夫外出,一定吃饱喝醉而后回来;问他和些什么人一起吃喝,完全是一些有钱有势的人物,但是我从来没见过有什么显贵人物到我们家里来过,我准备偷偷地看看他究竟到了些什么地方去。”
第二天一清早起来,她就尾随在丈夫后面行走,走遍城中,没有一个人站住和她丈夫说话的。最后一直走到东郊外的墓地,他走近祭扫坟墓的人那里讨要些残菜剩饭: 一处不够,又东张西望地跑到别处去乞讨了——这就是他吃饱喝醉的办法。
他妻子回到家里,就把一路所见的情况告诉他的妾,并且说:“丈夫.是我们仰望而终身倚靠的人,现在他竟是这样的——”于是她两人就共同在院中咒骂着,哭泣着,他丈夫还不知道。高高兴兴地从外面回来,向他的两个女人摆威风。
由君子看来,有些人所用的乞求升官发财的方法,他妻妾不引为羞耻而共同哭泣的,是很少的!
万章上
万章问曰:“舜往于田,号泣于旻天,何为其号泣也?”孟子曰:“怨慕也。”
万章问道:“舜走到田里,对着天诉说、哭泣,他为什么要诉说、哭泣呢?”孟子说:“因为他(对父母)既抱怨又眷念。”
万章曰:“‘父母爱之,喜而不忘;父母恶之,劳而不怨。’然则舜怨乎?”
万章说:“‘父母喜欢自己,高兴而不忘记父母;父母讨厌自己,忧愁而不抱怨父母。’(按您这么说,)那么舜是抱怨父母吗?”
曰:“长息问于公明高曰:‘舜往于田,则吾既得闻命矣;号泣于旻天,于父母,则吾不知也。’公明高曰:‘是非尔所知也。’夫公明高以孝子之心,为不若是恝:我竭力耕田,共为子职而已矣,父母之不我爱,于我何哉?帝使其子九男二女,百官牛羊仓廪备,以事舜于畎亩之中,天下之士多就之者,帝将胥天下而迁之焉。为不顺于父母,如穷人无所归。天下之士悦之,人之所欲也,而不足以解忧;好色,人之所欲,妻帝之二女,而不足以解忧;富,人之所欲,富有天下,而不足以解忧;贵,人之所欲,贵为天子,而不足以解忧。人悦之、好色、富贵,无足以解忧者,惟顺于父母可以解忧。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有妻子,则慕妻子;仕则慕君,不得于君则热中。大孝终身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见之矣。”
孟子说:“(以前)长息曾问公明高:‘舜到田里去,我听您解说过了;对天诉说、哭泣,这样对父母,我还不理解。’公明高说:‘这不是你所能明白的了。’公明高认为,孝子的心是不能像这样无忧无虑的:我竭力耕田,恭敬地尽到做儿子的职责就行了,(要是)父母不喜欢我,我有什么责任呢?(舜却不是这样。)帝尧让自己的九个儿子两个女儿,带着大小官员、牛羊、粮食,到田野中侍奉舜,天下的士人投奔他的也很多,帝尧还将把整个天下让给他。(舜却)因为不能使父母顺心,而像走投无路的人无所归宿似的。天下的士人喜欢他,这是人人想得到的,却不足消除他的忧愁;漂亮的女子,这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娶了帝尧的两个女儿,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财富,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富有天下,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地位尊贵,是人人想得到的,舜尊贵到当了天子,却不足以消除他的忧愁。士人的喜欢、漂亮的女子、财富和尊贵,没有一样足以消除忧愁的,只有顺了父母心意才能消除忧愁。人在幼小的时候,就依恋父母;懂得找对象了,就倾慕年轻美貌的女子;有了妻子,就眷念妻子;做了官就思念君主,得不到君主信任,心里就热辣辣地难受。具有最大孝心的人,才能终身眷念父母。到了五十岁上还眷念父母的,我在伟大的舜的身上看到了。”
万章问曰:“《诗》云,‘娶妻如之何?必告父母’。信斯言也,宜莫如舜。舜之不告而娶,何也?”
万章问道:“《诗经》上说,‘娶妻应该怎么做?一定先要禀告父母’。信守这道理的,应该没有人能比得上舜的。(可是)舜不禀告父母就娶妻,这是为什么呢?”
孟子曰:“告则不得娶。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如告,则废人之大伦,以怼父母,是以不告也。”
孟子说:“禀告了,就娶不成了。男女成婚,是人类重大的伦理关系;如果舜禀告了(而娶不成妻),就废掉了这种伦理关系,反而引起对父母怨恨,所以不禀告。”
万章曰:“舜之不告而娶,则吾既得闻命矣;帝之妻舜而不告,何也?”
万章说:“舜不禀告就娶妻,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帝尧把女儿嫁给舜,却也不告诉舜的父母,为什么呢?”
曰:“帝亦知告焉则不得妻也。”
孟子说:“帝尧也知道,告诉了他们就嫁不成了。”
万章曰:“父母使舜完廪,捐阶,瞽瞍焚廪。使浚井,出,从而揜之。象曰:‘谟盖都君咸我绩。牛羊父母,仓廪父母,干戈朕,琴朕,弤朕,二嫂使治朕栖。’象往入舜宫,舜在床琴。象曰:‘郁陶思君尔。’忸怩。舜曰:‘惟兹臣庶,汝其于予治。’不识舜不知象之将杀己与?”
万章说:“父母叫舜修理粮仓,(等他爬上仓后,)拿掉了梯子,(他父亲)瞽瞍放火烧粮仓,(想把舜烧死。)又曾叫舜淘井,(舜已经逃)出了井,(瞽瞍不知道,)随即就填井,(想把舜埋在井里。)象说:‘谋害舜都是我的功劳。(害死了他,他的)牛羊归父母,粮食归父母,干戈归我,琴归我,弓归我,让两个嫂嫂替我整理床铺。’象走进舜的住房,(不料舜没有死,)舜正在床上弹琴。象(赶忙掩饰)说:‘我可想念你啦!’神情很不自然。舜说:‘我惦念着这些臣仆,希望你来帮我管理。’我不知道,舜真的不晓得象要杀害他吗?”
曰:“奚而不知也?象忧亦忧,象喜亦喜。”曰:“然则舜伪喜者与?”
孟子说:“怎么会不知道呢?(舜看重兄弟情义,)象忧愁,他也忧愁;象高兴,他也高兴。”万章说:“这么说,舜是假装高兴的吗?”
曰:“否。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彼以爱兄之道来,故诚信而喜之,奚伪焉?”
孟子说:“不。从前有人送条活鱼给郑国的子产,子产叫管理池塘的小吏把它放养到池塘里。小吏把鱼煮煮吃了。回来报告说:‘刚放它时,半死不活的;不一会儿就摇摆着尾巴游开了;一转眼就游不见了。’子产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小吏出来后说:“谁说子产聪明?我都把鱼煮吃掉了,他还说:得着它的好去处了,得着它的好去处了。’所以君子可以用合乎道理的事欺骗他,难以用没有道理的事蒙骗他。象装着敬爱兄长的样子来了,所以舜真诚地相信他,而且感到高兴,怎么是假装的呢?”
万章问曰:“象日以杀舜为事,立为天子则放之,何也?”
万章问道:“象天天都把谋杀舜当作自己要干的事,舜做了天子后,只是流放了他,这是为什么?”
孟子曰:“封之也;或曰放焉。”
孟子说:“是封他当诸侯;有人说是流放罢了。”
万章曰:“舜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杀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诛不仁也。象至不仁,封之有庳。有庳之人奚罪焉?仁人固如是乎:在他人则诛之,在弟则封之?”
万章说:“舜把共工流放到幽州,把驩兜流放到崇山,把三苗的君主驱逐到三危,把鲧诛死在羽山,将这四个人治了罪,天下便都归服,因为惩处的是不仁的人。象是最不仁的人,却封给他有庳。有庳的百姓有什么罪呢?仁人本该这么做的吗:对旁人就严加治罪,对弟弟就封他诸侯?”
曰:“仁人之于弟也,不藏怒焉,不宿怨焉,亲爱之而已矣。亲之,欲其贵也;爱之,欲其富也。封之有庳,富贵之也。身为天子,弟为匹夫,可谓亲爱之乎?”
孟子说:“仁人对于自己的弟弟,不藏怒气在心里,不留怨恨在胸中,只知道要亲他爱他罢了。亲他,就想让他尊贵;爱他,就想让他富有。把有庳封给他,就是要让他既富有又尊贵。自己当了天子,弟弟却做百姓,能说是亲他爱他吗?”
“敢问或曰放者,何谓也?”
万章又问道:“请问,有人说是流放,这话怎么讲呢?”
曰:“象不得有为于其国,天子使吏治其国而纳其贡税焉,故谓之放。岂得暴彼民哉?虽然,欲常常而见之,故源源而来,‘不及贡,以政接于有庳。’此之谓也。”
孟子说:“象不能在他的国家里任意行事,天子派了官吏去治理他的国家,收取那里的贡税,所以说是流放。象哪能对他的百姓施行暴政呢?虽然这样,舜还想常常见到象,所以象不断地来。(古书上说:)‘不必等到朝贡的日子,(平常就)以政事为名接见有庳的国君。’就是说的这种情况。”
咸丘蒙问曰:“语云,‘盛德之士,君不得而臣,父不得而子。’舜南面而立,尧帅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舜见瞽瞍,其容有蹙。孔子曰:‘于斯时也,天下殆哉,岌岌乎!’不识此语诚然乎哉?”
咸丘蒙问道:“俗话说:‘很有道德的人,君主不能把他当作臣下,父亲不能把他当作儿子。’舜做了天子,尧率领诸侯朝见他,他父亲瞽瞍也朝见他。舜见了瞽瞍,神色很不安。孔子说:‘在这个时候呀,天下真是危险到极点啦!’不知这句话真这么说过吗?”
孟子曰:“否,此非君子之言,齐东野人之语也。尧老而舜摄也。《尧典》曰:‘二十有八载,放勋乃徂落,百姓如丧考妣,三年,四海遏密八音。’孔子曰:‘天无二日,民无二王。’舜既为天子矣,又帅天下诸侯以为尧三年丧,是二天子矣。”
孟子说:“不,这不是君子说的话,是齐国东边乡下人说的话。尧老了,舜代行天子职权。《尧典》上说:‘(舜代行天子职权)二十八年,尧才去世,群臣如同死了父母一般,服丧三年,天下不闻音乐之声。’孔子说:‘天上没有两个太阳,人间没有两个帝王。’(如果)舜当时已经做了天子,却又率领天下诸侯为尧服丧三年,这就同时有两个天子了。”
咸丘蒙曰:“舜之不臣尧,则吾既得闻命矣。《诗》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而舜既为天子矣,敢问瞽瞍之非臣,如何?”
咸丘蒙说:“舜没有把尧当作臣,我已领教了您的解释了。《诗经》上说:‘普天之下,没有哪里不是天子的土地;四海之内,没有哪个不是天子的臣民。’舜已经做了天子了,瞽瞍却不是他的臣民,请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曰:“是诗也,非是之谓也,劳于王事而不得养父母也。曰,‘此莫非王事,我独贤劳也’。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如以辞而已矣,《云汉》之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信斯言也,是周无遗民也。孝子之至,莫大乎尊亲;尊亲之至,莫大乎以天下养。为天子父,尊之至也;以天下养,养之至也。《诗》曰:‘永言孝思,孝思维则。’此之谓也。《书》曰:‘祗载见瞽瞍,夔夔斋栗,瞽瞍亦允若。’是为‘父不得而子’也?”
孟子说:“这首诗,不是说的这个意思,(是说作这首诗的人)公事劳碌以致于不能奉养父母。(意思是)说,‘这些没有一件不是公事,却只有我最劳碌’。所以解说诗的人,不能因为字面的解释而损害词句的意思,不能因为词句的解释而损害全诗的意思;要用自己的体会去揣度作者的原意,这样才能把握住诗意。如果只拘泥于词句的解释,(那么,)《云汉》这首诗说:‘周朝剩下的百姓,没有一个留存。’相信了这句话,这就成了周朝没有一个人留存了。孝子最大的孝,莫过于使父母尊贵;使父母尊贵的最高标准,莫过于用天下奉养父母。做了天子的父亲,这是最尊贵的地位了;用天下奉养父亲,这是最高的奉养了。《诗经》上说:‘永远行孝道,孝道就是法则。’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尚书》上说:‘舜恭恭敬敬地去见瞽瞍,谨慎而又畏惧,瞽瞍也就真的顺心了。’这是‘父亲不能把他当儿子’吗?”
万章曰:“尧以天下与舜,有诸?”孟子曰:“否。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然则舜有天下也,孰与之?”曰:“天与之。”
万章问道:“尧把天下送给舜,有这回事吗?”孟子说:“没有。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万章问:“那么,舜拥有的天下是谁给的呢?”孟子说:“天给他的。”
“天与之者,谆谆然命之乎?” 曰:“否,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曰:“以行与事示之者,如之何?”
万章问:“所说天给他的,是天反复告诉他的吗?”孟子说:“不,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是天给了他天下罢了。”万章问:“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给了他天下,这怎么说?”
曰:“天子能荐人于天,不能使天与之天下;诸侯能荐人于天子,不能使天子与之诸侯;大夫能荐人于诸侯,不能使诸侯与之大夫。昔者,尧荐舜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故曰,天不言,以行与事示之而已矣。”
孟子说:“天子能把人推荐给天,不能让天把天下给这个人;诸侯能把人推荐给天子,不能让天子把诸侯的职位给这个人;大夫能把人推荐给诸侯,不能让诸侯把大夫的职位给这个人。从前,尧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所以说,天不说话,凭舜的行动和办事表明天把天下给了他罢了。”
曰:“敢问荐之于天,而天受之;暴之于民,而民受之,如何?”
万章问:“请问,把舜推荐给天,天接受了;把舜介绍给百姓,百姓接受了,为什么这么说?”
曰:“使之主祭,而百神享之,是天受之;使之主事,而事治,百姓安之,是民受之也。天与之,人与之,故曰,天子不能以天下与人。舜相尧二十有八载,非人之所能为也,天也。尧崩,三年之丧毕,舜避尧之子于南河之南,天下诸侯朝觐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讼狱者,不之尧之子而之舜;讴歌者,不讴歌尧之子而讴歌舜,故曰,天也。夫然后之中国,践天子位焉。而居尧之宫,逼尧之子,是篡也,非天与也。《泰誓》曰:‘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此之谓也。”
孟子说:“叫舜主持祭祀,百神都来享用祭品,这表明天接受了他;叫舜主持政事,政事办得妥帖,百姓对他放心,这表明百姓接受了他。天授给他,人授给他,所以说,天子不能把天下送给人。舜帮助尧治理天下二十八年,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而是天的旨意。尧去世了,三年服丧结束,舜避开尧的儿子,到了南河的南面,(可是)天下诸侯来朝见天子的,却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打官司的,不到尧的儿子那里去,而到舜那里去;讴歌的人,不讴歌尧的儿子而讴歌舜,所以说,这是天的旨意。舜这才回到国都,登上天子的位子。(如果他当初)搬住进尧的宫室,逼迫尧的儿子让位,这就是篡位了,不是天授给他的了。《泰誓》上说:‘天的看法来自我们下民的看法,天的听闻来自我们下民的听闻。’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到了禹的时候道德就衰败了,(帝位)不传给贤人却传给儿子。’有这种情况吗?”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①,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丹朱之不肖,舜之子亦不肖。舜之相尧、禹之相舜也,历年多,施泽于民久。启贤,能敬承继禹之道。益之相禹也,历年少,施泽于民未久。舜、禹、益相去久远,其子之贤不肖,皆天也,非人之所能为也。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匹夫而有天下者,德必若舜、禹,而又有天子荐之者,故仲尼不有天下。继世以有天下,天之所废,必若桀、纣者也,故益、伊尹、周公不有天下。伊尹相汤以王于天下,汤崩,大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大甲颠覆汤之典刑,伊尹放之于桐。三年,大甲悔过,自怨自艾,于桐处仁迁义,三年,以听伊尹之训己也,复归于毫。周公之不有天下,犹益之于夏、伊尹之于殷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天要传给贤人,就传给贤人;天要传给儿子,就传给儿子。从前,舜把禹推荐给天,十七年后,舜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禹避开舜的儿子到阳城,天下百姓都跟随着他,就像尧去世后百姓不跟随尧的儿子却跟随舜一样。禹把益推荐给天,七年后,禹去世了,三年丧期完后,益避开禹的儿子,到了箕山北面。来朝见的诸侯及打官司的人不到益那里去,而到启那里去,(他们)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讴歌的人不讴歌益而讴歌启,说:‘(他是)我们君主的儿子。’(尧的儿子)丹朱不成器,舜的儿子也不成器,(继承不了帝位。)舜辅佐尧、禹辅佐舜,经历了很多年,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也长。启很贤明,能恭敬地继承禹的做法。益辅佐禹的年数少,施给百姓恩泽的时间不长。舜、禹、益之间相距的时间有长有短,他们的儿子有好有差,这都出自天意,不是人的意愿所能决定的。没有人能做到的却做到了,这是天意;没有人招致它来却来到了,这是命运。一个普通百姓却能得到天下,他的德性必然像舜和禹那样,而且还要有天子推荐他,所以仲尼(虽然圣贤,没有天子推荐)不能够得到天下。继承上代而得到了天下,天意却要废弃的,必然是像桀、纣那样的君主,所以益、伊尹、周公(虽然圣贤,但他们所辅佐的不是这样的君主,)就不能够得到天下。伊尹辅佐汤称王天下,汤死后,大丁没有继位(就死了),外丙在位两年,仲壬在位四年,大甲(继位后)破坏了汤的典章法度,伊尹把他流放到桐邑。三年后,大甲悔过,怨恨自己,改正自己,在桐邑做到心不离仁,行合乎义,三年后,已能听从伊尹的训导了,才又回到亳都(做天子)。周公不能得天下,(原因)正像益处在夏朝、伊尹处在殷朝(没有可能得天下)一样。孔子说:‘唐尧、虞舜让位给贤人,夏、商、周三代由子孙继位,其中的道理是一样的。’”
万章问曰:“人有言,‘伊尹以割烹要汤。’有诸?”
万章问道:“人们有这样的说法,‘伊尹以当厨子来求得汤的任用。’有这回事吗?”
孟子曰:“否,不然。伊尹耕于有莘之野,而乐尧舜之道焉。非其义也,非其道也,禄之以天下,弗顾也;系马千驷,弗视也。非其义也,非其道也,一介不以与人,一介不以取诸人。汤使人以币聘之,嚣嚣然曰:‘我何以汤之聘币为哉?我岂若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哉?’汤三使往聘之,既而幡然改,曰:‘与我处畎亩之中,由是以乐尧舜之道,吾岂若使是君为尧舜之君哉?吾岂若使是民为尧舜之民哉?吾岂若干吾身亲见之哉?天之生此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也。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斯道觉斯民也。非予觉之,而谁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内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如此,故就汤而说之以伐夏救民。吾未闻枉己而正人者也,况辱己以正天下者乎?圣人之行不同也,或远,或近,或去,或不去,归洁其身而已矣。吾闻其以尧舜之道要汤,未闻以割烹也。《伊训》曰:‘天诛造攻自牧宫,朕载自亳。’”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的。伊尹原在有莘国的郊野耕作,喜爱尧舜之道。(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即使把天下当作俸禄给他,他也不理睬;即使有四千匹马拴在那里,他也不看一眼。(如果)不符合义,不符合道,一根草也不拿去送人,一根草也不拿别人的。汤派人带了礼物去聘请他,他无动于衷地说:‘我要汤的聘礼干什么?哪如我生活在田野中,像这样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呢?’汤又多次派人去聘请,不久他完全改变了态度,说:‘与其隐居在田野中,把尧舜之道当作快乐,哪如使这个君主成为尧舜那样的君主呢?哪如使百姓成为尧舜时代那样的百姓呢?哪如亲眼见到尧舜那样的盛世呢?上天生育这些人民,就要使先知者帮助后知者觉悟,先觉者帮助后觉者觉悟。我,上天所生人民中的先觉者,我将用这尧舜之道去使人民觉悟。不是我使他们觉悟,又有谁呢?’他想到天下的人民中,要是有一个男的或一个女的没有享受到尧舜之道的恩泽的,就像是自己把他们推入了山沟似的。他就像这样把天下的重任担在自己肩上,所以到汤那里劝说他讨伐夏桀,拯救人民。我未听说自己不正却能匡正别人的,更何况侮辱自己来匡正天下呢?圣人的行为是有不同的,有的避离君主,有的接近君主,有的离开朝廷,有的不离开朝廷,但都归结到使自身洁净罢了。我只听说他是凭尧舜之道去求汤任用的,没听说是靠当厨子去求官做的。《伊训》上(伊尹)说:‘上天诛灭夏桀,原因来自夏桀本人,我只是从亳都开始谋划(讨伐)罢了。’”
万章问曰:“或谓孔子于卫主痈疽,于齐主侍人瘠环,有诸乎?”万章问道:“有人说,孔子在卫国时寄住在痈疽家里,在齐国时寄住在瘠环家里,有这回事吗?”孟子曰:“否,不然也;好事者为之也。于卫主颜雠由。弥子之妻与子路之妻,兄弟也。弥子谓子路曰:‘孔子主我,卫卿可得也。’子路以告。孔子曰:‘有命。’孔子进以礼,退以义,得之不得曰‘有命’,而主痈疽与侍人瘠环,是无义无命也。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微服而过宋。是时孔子当厄,主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吾闻观近臣,以其所为主;观远臣,以其所主。若孔子主痈疽与侍人瘠环,何以为孔子?”
孟子说:“不,不是这么回事;是好事者编造出来的。孔子在卫国寄住在颜雠由家。弥子瑕的妻子与子路的妻子是姐妹。弥子瑕曾对子路说:‘孔子来住在我家,卫国卿的职位就可以得到。’子路把这话告诉给孔子。孔子说:‘由命决定。’孔子做官与不做官,根据礼义行事,能不能得到官职,说要‘由命决定’,如果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那里,这便是无视礼义、命运了。孔子在鲁国、卫国感到不快,又遇到宋国的桓司马企图在半路上杀害他,就改换了衣着悄悄通过宋国。这时孔子正遭危难,便寄住到司城贞子家里,做了陈侯周的臣子。我听说过,观察在朝的臣子,看他所接待的客人;观察外来的臣子,看他所寄居处的主人。如果孔子寄住在痈疽和宦官瘠环家里,把他们当作主人,怎么还能算是孔子?”
万章问曰:“或曰,‘百里奚自鬻于秦养牲者五羊之皮,食牛以要秦穆公’,信乎?”
万章问道:“有人说,‘百里奚用五张羊皮的代价把自己卖给秦国养牲口的人,替他喂牛,以此(寻找机会)求得秦穆公任用’,这是真的吗?”
孟子曰:“否,不然;好事者为之也。百里奚,虞人也。晋人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假道于虞以伐虢。宫之奇谏,百里奚不谏。知虞公之不可谏而去之秦,年已七十矣,曾不知以食牛干秦穆公之为污也,可谓智乎?不可谏而不谏,可谓不智乎?知虞公之将亡而先去之,不可谓不智也。时举于秦,知穆公之可与有行也而相之,可谓不智乎?相秦而显其君于天下,可传于后世,不贤而能之乎?自鬻以成其君,乡党自好者不为,而谓贤者为之乎?”
孟子说:“不,不是这样;是好事者编造的。百里奚是虞国人。当时晋国用垂棘所产的美玉和屈地所产的良马向虞国借路去攻打虢国。宫之奇劝告(虞公不要答应),百里奚不劝告。他知道虞公不会听从劝告,就离开虞国到了秦国,当时已经七十岁了,(如果)竟不知道靠替人喂牛求得秦穆公任用是污浊的,能说他聪明吗?(知道虞君)不会听从劝告就不去劝告,能说不聪明吗?知道虞公就要亡国而先离开,不能说不聪明啊。一旦在秦国受提拔,就知道穆公是个可以同他干一番事业的君主而辅佐他,能说不聪明吗?做了秦国的相而使他君主的威望显赫于天下,并且可以流传到后世,不是贤者能做到这一步吗?卖掉自己去成全君主,乡里自爱的人也不愿干的,倒能说贤者肯这么干吗?”
万章下
孟子曰:“伯夷,目不视恶色,耳不闻恶声,非其君不事,非其民不使,治则进,乱则退。横政之所出,横民之所止,不忍居也。思与乡人处,如以朝衣朝冠坐于涂炭也。当纣之时,居北海之滨,以待天下之清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
孟子说:“伯夷,眼睛不看丑陋的事物,耳朵不听邪恶的声音。 不是他理想的君主,不侍奉;不是他理想的百姓,不使唤。天下 太平就出来做官,天下混乱就隐退不出。施行暴政的国家,住有 暴民的地方,他都不愿意居住。他认为和没有教养的乡下人相处, 就像穿戴着上朝的礼服礼帽却坐在泥途或炭灰上一样。当殷纣王暴虐统治的时候,他隐居在渤海边,等待着天下太平。所以,听到过伯夷风范的人,贪得无厌的会变得廉洁,懦弱的会变得意志坚定。”
伊尹曰:何事非君,何使非民?’治亦进,乱亦进。曰:’天之生斯民也,使先知觉后知,使先觉觉后觉。予,天民之先觉者也。予将以此道觉此民也。’思天下之民,匹夫匹妇有不与披尧舜之泽者,若己推而纳之沟中。其自任以天下之重也。
伊尹说:‘哪个君主不可以侍奉?哪个百姓不可以使唤?’所 以,他是天下太平做官,天下混乱也做官。他说;‘上天生育这些 百姓,就是要让先知的人来开导后知的人,先觉的人来开导后觉 的人。我就是这些人中先知先觉的人,我要开导这些后知后觉的人.’他认为天下的百姓中,只要有一个普通男子或普通妇女没有承受到尧舜的恩泽,就好像是他自己把别人推进山沟之中去了一样--这就是他以挑起天下的重担为己任的态度。
柳下惠,不羞污君,不辞小官,不隐贤,必以其道。遗佚而不怨,扼穷而不悯。与乡人处,由由然不忍去也。尔为尔,我为我,虽袒裼裸裎于我侧,尔焉能浼我哉?故闻柳下惠之风者,鄙夫宽,薄夫敦。
“柳下惠不以侍奉坏君主为耻辱,也不因官小而不做。做官不 隐藏自己的才能,坚持按自己的原则办事。不被重用不怨恨,穷 困也不忧愁。与没有教养的乡下人相处,也照样很自在地不忍离 去。他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就是赤身裸体在我旁边,对我又有什么污染呢?’所以,听到过柳下惠风范的人,心胸狭窄的会变得宽阔起来,刻薄的会变得厚道起来。
孔子之去齐,接淅而行。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可以速而速,可以久而久,可以处而处,可以仕而仕,孔子也。”
“孔子离开齐国的时候,不等把米淘完就走;离开鲁国时却说:‘我们慢慢走吧,这是离开父母之邦的路啊!’应该快就快,应该 慢就慢;应该隐居就隐居,应该做官就做官。这就是孔子。”
孟子曰:“伯夷,圣之清者也。伊尹,圣之任者也。柳下惠,圣之和者也。孔子,圣之时者也。孔子之谓集大成。集大成也者,金声而玉振之也。金声也者,始条理也;玉振之也者,终条理也。始条理者,智之事也;终条理者,圣之事也。智譬则巧也,圣譬则力也。由射于百步之外,其至,尔力也;其中,非尔力也。”
孟子说:‘伯夷是圣人里面最清高的;伊尹是圣人里面最负责任的;柳下惠是圣人里面最随和的;孔子是圣人里面最识时务的. 孔子可以称为集大成者。集大成的意思,就好比乐队演奏,以钋钟声开始起音,以玉磐声结束收尾。钋钟声起音是为了有条有理地开始,玉磐声收尾是为了有条有理地结束。有条有理地开始是智方面的事,有条育理地结束是圣方面的事。智好比是技巧,圣好比是力量。犹如在百步以外射箭,箭能射拢靶子,是靠你的力量;射中了,却是靠技巧而不是靠力量。”
北宫琦问曰:“周室班爵禄也,如之何?”孟子曰:“其详不可的得而闻也。诸侯恶其害己也,而皆去其籍。然而轲尝闻其略也。天子一位,诸侯一位,伯一位,子男同一位,凡五等也。君一位,卿一位,大夫一位,上士一位,中士一位,下士一位,凡六等。天子之制,地方千里,公侯皆方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凡四等。不能五十里,不达于天子,附于诸侯曰附庸。天子之卿,受地视侯,地方受地视伯,元士受地视子男。大国地方百里,君十卿禄,卿禄四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次国地方七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三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被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小国地方五十里,君十卿禄,卿禄二大夫,大夫倍上士,上士倍中士,中士倍下士,下士与庶人在官者同禄,禄足以代其耕也。耕者之所获,一夫百亩,百亩之粪,上农夫食九人,次食八人,中食七人,中次食六人,下食五人。庶人在官者,其禄以是为差。”
【译文】
北宫锜问道:“周王室排比爵位、俸禄,是怎样做的呢?” 孟子说:“详情不能得知了,诸侯们嫌它妨碍自己都剔除了有关的文献,不过我曾听说过大概。天子一级,公一级,侯一级,子和男同一级,总共五等,君一级,卿一级,大夫一级,上士一级,中士一级,下士一级,总共六等。 “天子所管辖的土地方圆千里,公、侯都是方圆百里,伯七十里,子、男五十里,总共四等。土地方圆不足五十里的,不上达天子,附属于诸侯,叫做附庸。天子的卿所受的土地比照侯,天子的大夫所受的土地比照伯,天子的士所受的土地比照子、男。 “大国的土地方圆百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四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中等国家的土地方圆七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三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小国的土地方圆五十里,国君的俸禄十倍于卿,卿的俸禄二倍于大夫,大夫倍于上士,上士倍于中士,中士倍于下士,下士与在官府服役的平民同样俸禄,俸禄足以代替他们耕种。耕种者的所得,农夫每户一百亩地,百亩地经上肥耕作,上等的农夫供养九人,次上供养八人,中等的供养七人,次中供养六人,下等的供养五人。在官府服役的平民,他们的俸禄按这个来分等。”
万章问曰:“敢问友?”孟子曰:“不挟长,不挟贵,不挟兄弟而友也。友也者,友其德也,不可以有挟也。孟献子,百乘之家也,有友五人焉,乐正裘、牧仲,其三人,则予忘之矣。献子之与此五人者友也,无献子之家者也。此五人者,亦有献子之家,则不与之友矣。非惟百乘之家为然也,虽小国之君亦有之。费惠公曰:’吾于子思,则师之矣;吾于颜般,则友之矣;王顺长息,则事我者也。’非惟小国之君为然也,虽大国之君亦有之。晋平公之于亥唐也,入云则入,坐云则坐,食云则食。虽疏食菜羹,未尝不饱也。盖不敢不饱也。然终于此而已矣,弗与共天位也,弗与治天职也,弗与食天禄也。士之尊贤者也,非王公之尊贤也。舜尚见帝,帝馆舜于贰室,亦飨舜,迭为宾主。是天子而友匹夫也。用下敬上谓之贵贵,用上敬下谓之尊贤。贵贵尊贤,其义一也。”
【译文】
万章问道:“请问如何交友。” 盂子说:“不倚仗年长、不倚仗显贵,不倚仗兄弟的富贵来交友。交友, 是结交他的道德,不能有所倚仗。孟献子是拥有百乘马车的世家,他有五位友人,乐正裘、牧仲,另外三位我忘记了。孟献子与这五个人相交,是因为他们并不着重献子的家世,这五个人如果也看重献子的家世,就不和献子结交了。不仅拥有百乘马车的世家如此,即使是小国的国君也有交友的。费惠公说:‘我对于子思是待之以师礼,我对于颜般是与他交友,王顺、长息则是事奉我的人。’不仅小国的国君如此,即使是大国的国君也有交友的。晋平公到亥唐那儿去,亥唐说进去就进去、说坐下就坐下、说吃饭就吃饭,即使是糙米饭、蔬菜汤也不会不吃饱,因为不敢不吃饱。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们不一起共有官位,不一起治理政务,不一起享受爵禄,这是士人般的尊敬贤者,不是王公贵族式的尊敬贤者。舜去进见帝尧,帝尧让女婿住在自己备用的房间里,也受舜的宴请,互为宾主,这是天子结交平民。以在下者敬礼在上者,叫做敬重贵要;以在上者敬礼在下者,叫做尊重贤达。敬重贵要、尊重贤达,它们的意义是相同的。”
万章问曰:“敢问交际何心也?”孟子曰:“恭也。”曰:“却之却之为不恭,何哉?”曰:“尊者赐之。”曰:“其所取之者,义乎不义乎,而后受之,以是为不恭,故弗却也。”曰:“请无以辞却之,以心却之。”曰:“其取诸民之不义也,而以他辞无受,不可乎?”曰:“其交也以道,其接也以礼。斯孔子受之矣。”万章曰:“今有御人于国门之外者,其交也以道,其馈也以礼,斯可受御与?”曰:“不可。康诰曰:’杀越人于货,闵不畏死,凡民罔不敦。’是不待教而诛者也。殷受夏,周受殷,所不辞也。于今为烈,如之何其受之?”曰:“今之诸侯取之于民也,犹御也。苟善其礼际矣,斯君子受之。敢问何说也?”曰:“子以为有王者作,将比今之诸侯而诛之乎?其教之不改而后诛之乎?夫谓非其有而取之者盗也,充类至义之尽也。孔子之仕于鲁也,鲁人猎较,孔子亦猎较。猎较犹可,而况受其赐乎?”曰:“然则孔子之仕也,非事道与?”曰:“事道也。”“事道奚猎较也?”曰:“孔子先簿正祭器,不以四方之食供簿正。”曰:“奚不去也?”曰:“为之兆也。兆足以行矣而不行,而后去。是以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孔子有见行可之仕,有见际可之仕,有公养之仕。于季桓子,见行可之仕也;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于卫孝公,公养之仕也。”
【译文】
万章问道:“请问,交际应该怎样用心呢?” 孟子说:“恭敬。” 万章说:“拒绝馈赠是不恭敬的,为什么呢?” 孟子说:“尊者赐给礼物,如果考虑他得到这东西是义还是不义然后才接受,这是不恭敬的,所以不拒绝。” 万章说:“我不用言语来拒绝,而从内心来拒绝。如果这东西取自民众不合乎义,就以其他的借口不接受,不行吗?” 孟子说:“他的交往遵循准则,他的接待遵循礼仪,这样连孔子都会接受馈赠。” 万章说:“现今有个在都城郊外打劫他人的人,他的交往遵循准则,他的馈赠遵循礼仪,这样能接受他抢来的东西吗?” 孟子说:“不行。《康诰》说:‘杀人、抢劫财物,蛮横不怕死,这种人没有人不憎恨的。’这是不必等待教育就该处罚的,殷代接受夏代的天下、周代接受殷代的天下就毫无借口,至今仍作为勋业。如此怎么能接受呢?” 万章说,“现在的诸侯取之于民,如同打劫。如果他们好好地以礼仪来接待,君子就接受,请问怎样解释呢?” 盂子说:“你认为若有称玉天下者兴起,将会对现在的诸侯一律加以处罚呢,还是教诲他们如不改过才处罚他们呢?所谓不是自己所有的东西而去谋取的就是盗贼,乃是类推究义到极点的说法。孔子在鲁国任官职,鲁人争夺猎物,孔子也争夺猎物。争夺猎物尚且可以,何况接受赐予呢?”
万章说:“那么,孔子任官职不是为了施行道义吗?” 孟子说:“是为了施行道义。” 万章说:“既是为了施行道义,为什么要争夺猎物呢?” 孟子说:“孔子先用文书规范祭器,不拿其他各地的食物供祭祀所用。” 万章说:“他为什么不离去呢?” 盂子说:“他要以此作为开端来施行道义。开端足以施行道义,但国君不肯施行,他才离去,所以未曾在一个地方停留过整整三年。孔子有见到道义能施行而任官职的,有因礼遇而任官职的,有因国君养贤而任官职的。对于季桓子,是见到道义能施行而任官职;对于卫灵公,是因礼遇而任官职;对于卫孝公,是因国君养贤而任官职。”
孟子曰:“仕非为贫也,而有时乎为贫;娶妻非为养也,而有时乎为养。为贫者,辞尊居卑,辞富居贫。辞尊居卑,辞富居贫,恶乎宜乎?抱关击柝。孔子尝为委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位卑而言高,罪也。立乎人之本朝而道不行,耻也。”
【译文】
孟子说:“任官职不是因为贫困,但有时是因为贫困;娶妻不是为了奉养父母,但有时是为了奉养父母。因为贫困而任官职,推辞高位担任低职,推辞厚薪接受薄俸。推辞高位担任低职,推辞厚薪接受薄俸,什么职位适宜呢?守门、打更。孔子曾当过管仓库的小吏,只是说说核算得当而已;曾当过管畜牧的小吏,只是说说牛羊壮实大小而已。职位低而谈论高位的事务,是过错;在他人的朝堂上任职而大道得不到施行,是耻辱。”
万章曰:“士之不托诸侯,何也?”孟子曰:“不敢也。诸侯失国而后托于诸侯,礼也,士之托于诸侯,非礼也。”万章曰:“君馈之粟,则受之乎?”曰:“受之。”“受之何义也?”曰:“君之于氓也,固周之。”曰:“周之则受,赐之则不受,何也?”曰:“不敢也。”曰:“敢问其不敢何也?”曰:“抱关击柝者,皆有常职以食于上,无常职而赐于上者,以为不恭也。”曰:“君馈之则受之,不识可常继乎?”曰:“穆公之于子思也,亟馈鼎肉,子思不悦,于卒也,漂使者出诸大门之外,北面稽首再拜而不受。曰:’今而后知君之犬马畜汲。’盖自是台无馈也。悦贤不能举,又不能养也,可谓悦贤乎?”曰:“敢问君欲养君子,如何斯可谓养矣?”曰:“以君命将之,再拜稽首而受。其后廪人继粟,庖人继肉。不以君命将之,子思以为鼎肉,使己仆仆尔亟拜也,非养君子之道也。尧之于舜也,使其子九男事之,二女女焉,百官牛羊仓廪备以养舜于畎亩之中。后举而加诸上位。故曰王公之遵贤者也。”
【译文】
万章说:“士人不依附于诸侯,是为什么呢?” 孟子说:“是不敢。诸侯失去了国家,去依附于其他的诸侯,合乎礼仪; 士人依附于诸侯,不合乎礼仪。” 万章说:“如果国君馈赠粟米,接受吗?” 孟子说:“接受。” 万章说:“接受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国君对于外来的人,原本就该周济。” 万章说:“周济就接受,赐与就不接受,是什么道理呢?” 盂子说:“是不敢。”
万章说:“请问为什么不敢呢?孟子说:“守门、打更的人都有一定的职位来受到在上者的供养,没有一定的职位而受到在上者的赐与,被认为是不恭敬的。” 万章说:“国君馈赠就接受,不知道能经常不断吗?” 孟子说:“鲁缪公对待子思,屡次问候屡次馈赠肉食,子思很不高兴。最后一次,他把来人赶出大门,向北磕头作揖而不接受了。他说:‘现在我才知道国君把我当狗马那样蓄养。’从此缪公使不馈赠肉食了。喜好贤达却不能举用,又不能奉养,能说是喜好贤达吗?”
万章说:“请问,国君要奉养君子,怎样才能说得上是奉养呢?” 孟子说:“以国君的名义表示馈赠,君子磕头作揖而接受。以后廪人不断地送粟米来,腐人不断地送肉食来,就不再以国君的名义馈赠了。子思认为,馈赠肉食使自己不胜烦琐地屡次行礼,不是奉养君子的做法。尧对待舜,派自己的九个儿子去事奉他、两个女儿嫁给他,百官、牛羊、粮仓都齐备,在农田里奉养舜,后来举用他并提拔到高位。因此,王公贵族该如此尊敬贤者。”
万章曰:“敢问不见于诸侯何义也?”孟子曰:“在国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谓庶人。庶人不传质为臣,不敢见于诸侯,礼也。”万章曰:“庶人召之役,则往役。君欲见之,召之,则不往见之,何也?”曰:“往役,义也;往见,不义也。且君之欲见之也,何为也哉?曰为其多闻也,为其贤也。曰为其多闻也,则天子不召师,而况诸侯乎?为其贤也,则吾未闻欲见贤而召之也。穆公亟见于子思,曰:’古千乘之国以友士,何如?’子思不悦,曰:’古之人有言曰:事之云乎,岂曰友之云乎?’子思之不悦也,岂不曰:’以位,则子君也,我臣也。何敢与君友也。以德,则子事我者也,奚可以与我友。’千乘之君,求与之友,而不可得也,而况可召与?齐景公田,招虞人以旌,不至,将杀之,志士不忘在沟壑,勇士不忘丧其元。孔子奚取焉,取非其招不往也。”曰:“敢问招虞人何以?”曰:“以皮冠,庶人以旃,士以旗,大夫以旌。以大夫之招招虞人,虞人死不敢往,以士之招招庶人,庶人岂敢往哉?况乎以不贤人之招招贤人乎?欲见贤人而不以其道,犹欲其入而闭之门也。夫义,路也;礼门也。惟君子能由是路,出入是门也。诗云:周道如底,其直如矢,君子所履,小人所视。”万章曰:“孔子,君命召,不俟驾而行,然则孔子非与?”曰:“孔子当仕有官职,而以其官召之也。”
【译文】
万章说:“请问,不去见诸侯是什么道理呢?” 孟子说:“在都市里叫做市井之臣,在郊野叫做草莽之臣,都称为庶人。庶人不经一定的程序成为臣僚,不敢去见诸侯,是合乎礼仪的。” 万章说:“庶人,传唤他去服役就去服役;而国君要见他,传唤他却不去见,是为什么呢?” 盂子说:“去服役合乎义,去见国君不合乎义。而且,国君要见他是为什么呢?” 万章说:“因为他见闻广,因为他贤明。” 孟子说:“如果因为他见闻广,天子都不传唤老师,何况诸侯呢?如果 因为他贤明,我从未听说过要见贤者是传唤他来的。鲁缪公屡次去见子思,说:‘古代拥有千乘兵车的国君结交士人,是怎样做的?’子思不高兴他说:‘古时候的人是说事奉他,哪会说结交他呢?”子思之所以不高兴,难道不是认为,论地位,那你是君主、我是臣仆,怎么敢和君主结交呢?论德行,那你是事奉我的人,怎么能和我结交呢?拥有千乘兵车的国君谋求与他结交都不能做到,何况传唤他呢?齐景公田猎,用旌去传唤管理山林的虞人,虞人不去,景公要处死他。孔子得知后说:‘志士不怕弃尸山沟,勇士不怕丧失头颅。’孔子赞赏什么呢?是赞赏虞人不应承不符合礼仪的传唤。”
万章说:“请问,该用什么传唤虞人呢?” 孟子说:“用皮冠。传唤庶人用旃,士人用旗,大夫用旌。用传唤大夫的礼仪传唤虞人,虞人宁死不敢去,用传唤士人的礼仪传唤庶人,庶人难道敢去吗?何况是用传唤不贤之人的礼仪传唤贤人呢?要见贤人却不遵循见他的途径,犹如要他进来却关上了大门。义是途径,礼是大门,惟有君子能沿着这途径进出这大门。《诗》说:‘大道平如磨石,直得就像箭杆。君子在上行走,小人在旁观看。’”
万章说:“孔子听说君命召唤,不等马车驾好就前去,那么孔子做得不对吗?” 孟子说:“孔子正出仕而有职位在身,国君是以他的职务传唤他。”
孟子谓万章曰:“一乡之善士,斯友一乡之善士;一国之善士,斯友一国之善士;天下之善士,斯友天下之善士。以友天下之善士为未足,又尚论古之人。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是尚友也。”
【译文】孟子对万章说:“一个乡的善士就结交一个乡的善士,一个国家的善士就结交一个国家的善士,天下的善士就结交天下的善士。认为结交天下的善士还不够,又上溯讨论古时候的人。吟诵他们的诗歌,研读他们的著作,不了解他们的为人,行吗?所以要讨论他们所处的时代。这是上与古人结交。”
齐宣王问卿,孟子曰:“王何卿之问也?”王曰:“卿不同乎?”曰:“不同。有贵戚之卿,有异姓之卿。”王曰:“请问贵戚之卿。”曰:“君有大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易位。”王勃然变乎色。曰:“王勿异色,王问臣,臣不敢不以正对。”王色定,然后请问异姓之卿。曰:“君有过则谏,反复之而不听,则去。”
【译文】
齐宣王询问卿,孟子说:“大王询问什么卿呢?” 宣王说,“卿不一样吗?” 孟子说:“不一样。有属于王室宗族的卿,有与王族不同姓的卿。” 宣王说:“我问属于王室宗族的卿。” 孟子说:“国君有重大过错就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从就更立国君。” 宣王的神色一下子变了,孟子说:“大王不要诧异。大王问我,我不敢不实言答对。”宣王的神色安定了,才询问与王族不同姓的卿,孟子说:“国君有重大 过错就劝谏,反复劝谏而不听从,就离去。”
告子上
告子曰:“性犹杞柳也,义犹杯锩也。以人性为仁义,犹以杞柳为杯锩。”孟子曰:“人能顺杞柳之性而以为杯锩乎?将戕贼杞柳而后以为杯锩也?将戕贼杞柳而以为杯锩,则亦将戕贼人性而以为仁义与。率天下之人而祸仁义者,必子之言夫!”
【译文】
告子说:“本性犹如杞柳,义理犹如杯盂,凭藉人的本性成就仁义, 犹如用杞柳制作杯盂。”孟子说:“你是顺着杞柳的本性来制作杯孟呢,还是要毁伤杞柳的本性 来制作杯盂,如果要毁伤杞柳的本性来制作杯盂,那也要毁伤人的本性来成 就仁义啰,放任天下之人损害仁义的,必定是你的言论!”
告子曰:“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孟子曰:“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今夫水,博而跃之,可使过颡,激而行之,可使在山。是岂水之性哉?其势则然也。人之可使为不善,其性亦犹是也。” 【译文】
告子说:“本性犹如急流,冲开东面就向东流,冲开西面就向西流。 人的本性没有善、不善的分别,犹如水没有东、西流的分别。”孟子说:“水确实没有东、西流的分别,但没有上、下流的分别吗?人的本性趋向善,犹如水趋向下流。人没有不善的,水没有不向下的。如果水 受拍打而飞溅起来,能使它高过额头;堵住通道而让水倒行,能使它流上山 岗。这难道是水的本性吗?乃是情势如此。人之所以能使他做出不善的行为, 其本性也犹如这样受到了逼迫。”
告子曰:“生之谓性。”孟子曰:“生之谓性,犹白之谓白与?然白羽之白也,犹白雪之白,白雪之白,犹白玉之白与?”曰:“然。”曰:“然则犬之性犹牛之性,牛之性犹人之性与?”
【译文】告子说:“大生的叫做本性。” 孟子说:“天生的叫做本性,犹如白的叫做白吗?”告子说,“是的。” 盂子说:“白羽毛的白犹如白雪的白,白雪的自犹如白玉的白吗?”告子说:“是的。” 孟子说:“那么,狗的本性犹如牛的本性,牛的本性犹如人的本性吗?”
告子曰:“食色,性也。仁,内也,非外也;义,外也,非内也。”孟子曰:“何以谓仁内义外也?”曰:“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故谓之外也。”曰:“异于白马之白也,无以异于白人之白也。不识长马之长也,无以异于长人之长与?且谓长者义乎?长之者义乎?”曰:“吾弟则爱之,秦人之弟则不爱也。是以我为悦者也,故谓之内。长楚人之长,亦长吾之长,是以长为悦者也,故谓之外也。”曰:“嗜秦人之炙,无以异于嗜吾炙。夫物则亦有然者也。然则嗜炙亦有外与?”
【译文】告子说:“饮食、性欲是本性。仁是内在的,不是外在的;义是外 在的,不是内在的。”孟子说:“为什么说仁是内在的、义是外在的呢?” 告子说:“他年长,我尊敬他,他并不就是我的长辈了,犹如那东西白而我把它作为白的东西,是随着它外表的白,所以说义是外在的。” 盂子悦:“尊敬不同于白色,白马的自和白人的白没有什么不同,不知道对老马的爱惜和对长者的尊敬也没有什么不同吗?而且你是说长者义呢, 还是尊敬他的人义呢?” 告子说:“我的弟弟就爱护,秦人的弟弟就不爱护了,是以我作为乐意 的标准,所以说仁是内在的;尊敬楚人的长者,也尊敬我的长辈,是以长者 作为乐意的标准,所以说义是外在的。” 孟子说:“嗜好秦人的烤肉和嗜好我的烤肉没有什么不同,事物也有这 样的情形,那么嗜好烤肉也是外在的吗?”
孟季子问公都子曰:“何以谓义内也?”曰:“行吾敬,故谓之内也。”“乡人长于伯兄一岁,则谁敬?”曰:“敬兄。”“酌则谁先?”曰:“先酌乡人。”“所敬在此,所长在彼,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不能答,以告孟子,孟子曰:“敬叔父乎,敬弟乎?彼将曰敬叔父。曰弟为尸,则谁敬?彼将曰敬弟。子曰恶在其敬叔父也?彼将曰在位故也。子亦曰在位故也,庸敬在兄,斯须之敬在乡人。”季子闻之曰:“敬叔父则敬,敬弟则敬,果在外,非由内也。”公都子曰:“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然则饮食亦在外也?”
【译文】
孟季子问公都子说:“为什么说义是内在的呢?”公都子说:“它 施行我的敬意,所以说是内在的。”孟季子说:“乡里人比兄长大一岁,你敬谁?”公都子说:“敬重兄长。”孟季子说:“饮酒给谁先斟呢;”公都子说:“先斟乡里人。” 孟季子说:“所敬的是兄长,所尊的是乡里人,可见义毕竟是外在的,不是由内发出的。” 公都子不能应答,把这事告诉了盂子。孟子说:“敬叔父,还是敬弟弟 呢,他会说‘敬叔父’。你说‘弟弟担任了受祭的尸,那敬谁呢’,他会说‘敬弟弟’。你说‘那么叔父敬在哪儿呢’,他会说‘这是因为弟弟处在尸位的缘故’。你也说‘因为所处地位的缘故,平常该敬兄长,那一会儿该敬邻里’。” 孟季子听了,说:“要敬重叔父的时候就敬重叔父,要敬重弟弟的时候 就敬重弟弟,可见义毕竟是外在的,不是由内发出的。”公都子说:“冬天喝热水,夏天喝凉水,那么饮食也是外在的吗?”
公都子曰:“告子曰性无善无不善也;或曰性可以为善,可以为不善,是故文武兴则民好善,幽厉兴则民好暴;或曰有性善,有性不善,是故以尧为君而有象,以瞽瞍为父而有舜,以纣为兄之子且以为君,而有微子启王子比干。今曰性善,然则彼皆非与?”孟子曰:“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恻隐之心,人皆有之;羞恶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恻隐之心,仁也;羞恶之心,义也;恭敬之心,礼也;是非之心,智也。仁义礼智,非由外铄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故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或相倍蓰而无算者,不能尽其才者也。诗曰:天生蒸民,有物有则,民之秉夷,好是懿德。孔子曰:’为此诗者,其知道乎?’故有物必有则,民之秉夷也,故好是懿德。”
【译文】
公都子说:“告子说:‘本性没有善,没有不善。’有人说:体性 可以成为善,可以成为不善。所以,文王、武王在位,民众就崇尚善;幽王、 厉王在位,民众就崇尚暴。’有人说:‘有的人本性善,有的人本性不善。 所以,尧这样的君主却有象,瞽瞍这样的父亲却有舜,纣这样的侄儿、这样 的君主却有微子启、王于比干。’如今老师认为性善,那么他们都错了吗?” 孟子说:“按人们的性情是能够成为善的,这就是我所说的善。至于成 为不善,不是资质的罪过。同情之心人人都有,羞耻之心人人都有,恭敬之 心人人都有,是非之心人人都有。同情之心属仁,羞耻之心属义,恭敬之心 属礼,是非之心属智。仁、义、礼、智不是从外面注入的,是我本来就有的, 只是未曾去领悟罢了。所以说,求索就得到,放弃就失去,有的人相差一倍、 五倍甚至无数倍的,就是没能充分发挥他们资质的缘故,《诗》说:‘上天 生育万民,事物都有法则。民众把握常规,崇尚美好品德。’孔子说:‘作 这篇诗的人,恐怕懂得大道呀!所以有事物必定有法则,民众把握了常规,故而崇尚那美好的德行。’”
孟子曰:“富岁子弟多赖,凶岁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尔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侔麦,播种而莸之,其地同,树之时又同,孛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时,皆熟矣,虽有不同,则地有肥侥,雨露之养,人事之不齐也。故凡同类者,举相似也,何独至于人而疑之?圣人与我同类者。故龙子曰:不知足而为履,我知其不为蒉也,履之相似,天下之足同也。口之于味,有同嗜也,易牙先得我口之所嗜者也。如使口之于味也,其性与人殊,若犬马之与我不同类也,则天下何嗜皆从易牙之于味也?至于味,天下期于易牙,是天下之口相似也。惟耳亦然,至于声,天下期于师旷,是天下之耳相似也。惟目亦然,至于子都,天下莫不知其姣也,不知子都之姣者,无目者也。故曰,口之于味也,有同嗜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译文】
盂子说:“丰收年成,子弟大多懒惰;灾荒年成,子弟大多横暴, 并非天生的资质如此不同,是由于他们的内心遭到损害、迷惑的缘故。例如 大麦,播下种籽耪了地,如果土地相同,栽种的时节也相同,便蓬勃地生长, 到了夏至时节都成熟了。即使有所不同,就是土地有肥有瘠,雨露滋养、所 下功夫的不一致罢了。所以,凡是同类的东西大体相同,为何唯独对于人就 疑惑了呢?圣人与吾辈是同类,所以龙子说:‘不知道脚的形状去编草鞋, 我知道不会做成筐子。’草鞋相似,因为普天之下的脚形状相同。口对于滋 味,有相同的嗜好,易牙先得知了我们口味的嗜好。假使口对于滋味,其特 性依人相异,就如同狗马与我们不同类一样,那么,何以天下的嗜好都随从 易牙的口味呢?讲到滋味,天下就期望于易牙,可见天下的口味是相似的。 耳朵也是如此,讲到声音,天下就期望于师旷,可见天下的耳力是相似的。 眼睛也是如此,讲到子都,天下没有人不知道他美丽的,不知道子都美丽的 是没有眼睛的人。所以说,口对于滋味有相同的嗜好,耳对于声音有相同的 听觉,眼对于容貌有相同的美感。讲到内心,唯独就没有相同之处吗?内心 的相同之处是什么呢?是理,是义。圣人先得知了我们内心的相同之处,因 此理义愉悦我们的内心犹如猪肉、牛肉偷悦我们的口味一样。”
孟子曰:“牛山之木尝美矣,以其郊于大国也,斧斤伐之,可以为美乎?是其日夜之所息,雨露之所润,非无萌蘖之生焉,牛羊又从而牧之,是以若彼濯濯也。人见其濯濯也,以为未尝有材焉,此岂山之性也哉?虽存乎人者,岂无仁义之心哉。其所以放其良心者,亦犹斧斤之于木也。旦旦而伐之,可以为美乎?其日夜之所息,平旦之气,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则其旦昼之所为,有梏亡之矣。梏之反复,则其夜气不足以存,夜气不足以存,则其违禽兽不远矣。人见其为禽兽也,而以为未尝有才焉,是岂人之情也哉?故苟得其养,无物不长,苟失其养,无物不消。孔子曰: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向。其惟心之谓与!”
【译文】
孟子说:“牛山的树木曾经很茂盛,因为邻近大都市。被刀斧所砍 伐,能茂盛吗?它日夜息养,为雨露所滋润,并非没有新条嫩芽长出来,但 牛羊又随之放牧在上面,所以变成那样光秃秃了。人们见它光秃秃的,便以 为不曾有过木材,这难道是山的本性吗?即使是人,难道没有仁义之心吗? 他之所以丢失了他的善心,也好像刀斧对待树木一般,天天去砍伐它,能茂 盛吗?他日夜息养,清晨的气,其好恶几乎人人差不多,可是白天的作为使 它束缚泯灭了。反复遭到束缚,那么夜晚息养之气就不足以存留,夜晚息养 之气不足以存留就和禽兽相差不远了。人们见他如同禽兽,便以为不曾有过 好的资质,这难道是人的本来情状吗?因此,假如得到应有的养育,没有事 物不生长;假如失去应有的养育,没有事物不消亡。孔子说‘把握就存留, 舍弃就失去,出入没有一定,无法知晓它的去向’,是指人心而言的吧!”
孟子曰:“无或乎王之不智也。虽有天下易生之物也,一日曝之,十日寒之,未有能生者也。吾见亦罕矣,吾退而寒之者至矣,吾如有萌焉何哉。今夫弈之为数,小数也,不专心致志,则不得也。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使弈秋诲二人,其一人专心致志,惟弈秋之为听。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有鸿鹄将至,思援弓缴而射之,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为是其智若与?曰:非然也。”
【译文】
孟子说:“不要诧异大王不明智,即使有普夭之下最容易生长的东 西,一天曝晒、十天寒冻,没有能够成活的。我进见很少,我一退出来,寒 冻他的人就到了,我即使对他有所触动又怎样呢?例如,弈棋作为技能,是 小技,不专心致志却学不好。弈秋,是全自最擅长弈棋的人。让弈秋教两个 人弈棋,一个人专心致志,只听奔秋的讲授。另一个虽然听着,却一心觉得 有天鹅就要飞来,想拿起弓箭去射它,虽然和前一个人一起学习,却比不上 他。是因为这人的智力及不上吗?并非如此。”
孟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 熊掌者也。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 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 者,故患有所不辟也。如使人之所欲莫甚于生,则凡可以得生者,何不用也? 使人之所恶莫甚于死者,则凡可以辟患者,何不为也?由是则生而有不用也, 由是则可以辟患而有不为也,是故所欲有甚于生者,所恶有甚于死者。非独 贤者有是心也,人皆有之,贤者能勿丧耳。一箪食、一豆羹,得之则生, 弗得则死。嘑尔而与之,行道之人弗受;蹴尔而与之,乞人不屑也。 万钟则不辨礼义而受之,万钟于我何加焉?为宫室之美、妻妾之奉、所识穷 乏者得我与?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宫室之美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 为妻妾之奉为之;乡为身死而不受,今为所识穷乏者得我而为之,是亦不可 以已乎?此之谓失其本心。”
【译文】
孟子说:“鱼是我所想要的,熊掌也是我所想要的,如果两者不能 兼有,就舍弃鱼而选取熊掌。生存是我所想要的,大义也是我所想要的,如 果两者不能兼有,就舍弃生存而选取大义。生存也是我所想要的,但所想要 有胜过生存的,所以不去随便得到它;死亡也是我所厌恶的,但所厌恶有胜 过死亡的,所以有时不去躲避祸害。如果人们所想要的东西没有胜过生存的, 那么凡是能得以生存的,为何不去用呢?如果人们所厌恶的东西没有胜过死 亡的,那么凡是能躲避祸害的,为何不去做呢?从中得以生存却不去用,由 此得以躲避祸害却不去做,是因为所想要有胜过生存的,所厌恶有胜过死亡 的。不仅贤者有这样的心思,人人都有,不过贤者能不失去它罢了。一筐米 饭、一盆羹汤,得到它就存活,得不到就死去。呵叱着去给予,路上的行人 都不接受;践踏过再给予乞丐都不屑要。然而万钟粟米却不分清礼义就接受 了,万钟粟米对我有什么好处呢?是为了使住宅漂亮、妻妾得到供养、相识 的贫苦人受我的恩惠吗?以往宁肯身亡都不接受的,现今为了使住宅漂亮去 接受了;以往宁肯身亡都不接受的,现今为了使妻妾得到供养去接受了:以 往宁肯身亡都不接受的,现今为了使相识的贫苦人受我的恩惠去接受了,这 也是不能罢手的吗?这就叫做失去了自己的本心。”
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 哀哉!人有鸡犬放则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
已矣。”
【译文】孟子说:“仁是人的心,义是人的路。舍弃了路不去走,丢失了心 不知道去找,可悲啊!人们有鸡狗丢失就知道去找。丢失了心却不知道去找。学问之道没有别的,只是找回丢失的心罢了。”
孟子曰:“今有无名之指屈而不信,非疾痛害事也。如有能信之者, 则不远秦、楚之路,为指之不若人也。指不若人则知恶之,心不若人则不知 恶,此之谓不知类也。”
【译文】
孟子说:“现今有个无名指弯曲而伸不直,不是病痛也不妨碍做事, 如果有能使它伸直的人,即使在秦国、楚国都不觉得远,这是因为无名指不 如他人。无名指不如他人知道嫌恶,心不如他人却不知道嫌恶、这叫做不识轻重。”
孟子曰:“拱把之桐梓,人苟欲生之皆知所以养之者,至于身而不知 所以养之者,岂爱身不若桐梓哉?弗思甚也。”
【译文】
孟子说:“细小的桐树、梓树,人们如果要它生长,都知道怎样去 保养,对于自身却不知道怎样去保养,难道爱护自身还不如桐树、梓树吗? 太不思量了。”
孟子曰:“人之于身也,兼所爱。兼所爱则兼所养也,无尺寸之肤不爱 焉则无尺寸之肤不养也。所以考其善不善者,岂有他哉?于己取之而已矣。 体有贵贱,有小大。无以小害大,无以贱害贵。养其小者为小人,养其大 者为大人。今有场师,舍其梧槚,养其樲棘,则为贱场师焉。养其一 指而失其肩背,而不知也,则为狼疾人也。饮食之人则人贱之矣,为其养 小以失大也。饮食之人无有失也,则口腹岂适为尺寸之肤哉?”
【译文】孟子说:“人们对于自身,各个部分都爱护。各个部分都爱护就各 个部分都保养,没有一块肌肤不爱护就没有一块肌肤不保养。用来考察他做 得好不好,哪有别的呢?只看他对自己注重的部分罢了。肢体有重要、有次 要,有小、有大。 不要因为小的损害大的,不要因为次要的损害重要的。保养小的是小人, 保养大的是君子。如果有位场师,舍弃了桐树、梓树去养殖酸枣、荆棘,就 是劣等场师。保养一个指头而遗忘了肩头背脊,还不知道,就是糊涂透顶的 人。吃吃喝喝的人为人们所轻视,因为他为了保养小的而遗忘了大的。吃吃 喝喝的人如果没有遗忘什么,那么满足口腹难道仅仅只为了口、腹那一寸一 尺的肌肤吗?”
公都子问曰:“钧是人也,(1)或为大人,或为小人,何也?” 孟子曰:“从其大体为大人,从其小体为小人。” 曰:“钧是人也,或从其大体,或从其小体,何也?” 曰:“耳目之官不思,(2)而蔽于物,物交物则引之而已矣。(3)心之官则 思,思则得之,(4)不思则不得也。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5)则其 小者弗能夺也,此为大人而已矣。”
【译文】
公都子问道:“同样是人,有的成为君子,有的成为小人,为 什么呢?” 孟子说:“顺从大体的成为君子,顺从小体的成为小人。” 公都子说:“同样是人,有的顺从大体,有的顺从小体,为什么呢?” 孟子说:“耳朵、眼睛的官能是不思考的,所以为事物所蒙蔽,它们与 事物相接触只是受到诱导罢了。心的官能是思考,思考便有所得,不思考便 无所得。这是上天赋予我们的。
先确立主要的东西,次要的东西就无法与它争夺了,之所以成为君子仅 此而已。” 孟子曰:“有天爵者,有人爵者。仁义忠信,乐善不倦,此天爵也;公 卿大夫,此人爵也。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今之人修其天爵以要人 爵,既得人爵而弃其天爵,则惑之甚者也,终亦必亡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有上天的爵位,有人世的爵位。仁爱正义、忠诚守信, 乐于善行不感到厌倦,这是上大的爵位;公、卿、大夫,这是人世的爵位。 古时候的人修求上天的爵位;人世的爵位也随之有了。现今的人修求上天的 爵位来牟取人世的爵位,得到了人世的爵位就抛弃了上天的爵位,真是糊涂 之极,最终也一定会失去人世的爵位。”
孟子曰,“欲贵者,人之同心也。人人有贵于己者,弗“思耳矣。人之 所贵者,非良贵也。赵孟之所贵,赵孟能贱之。《诗》云:‘既醉以酒,既饱以德。’言饱乎仁义也。所以不 愿人之膏粱之味也;令闻广誉施于身,所以不愿人之文绣也。”
【译文】孟子说:“希望显贵,是人们的共同心态。人人都有自己可贵的东 西,只是不去恩量罢了。他人所尊贵的,不是真正的尊贵。赵盂所尊贵的, 赵孟能使之卑贱。《诗》说:‘既喝醉了酒,又饱享恩惠。’这是说,饱享 了仁义,因而不企羡他人的肉食美味;众人的称誉施加在身上,因而不企羡 他人的锦衣绣裳。”
盂子曰:“仁之胜不仁也犹水胜火。今之为仁者犹以一杯水救一车薪之 火也,不熄则谓之水不胜火,此又与于不仁之甚者也,亦终必亡而已矣。”
【译文】孟子说:“仁胜过不仁犹如水姓过火一样。现今行使仁的人好比用 一杯水来救一车柴的火,火灭不了就说水不能胜过火,这又相当厉害地助长了不仁,最终也必定会失去仁。” 孟子曰:“五谷者种之美者也,苟为不熟不如荑稗。(1)夫仁,亦在乎熟 之而已矣。”
【译文】孟子说:“五谷是作物中的伎伎者,如果不成熟还及不上稀米、 稗草。仁,也在于使之成熟而已。”
孟子曰:“羿之教人射,必志于毅,(1)学者亦必志于毅。大匠诲人必以 规矩,学者亦必以规矩。”
【译文】孟子说:“羿教人射技,必定要求拉满弓,学习的人也必定致力于 拉满弓。大匠教人必定依据规矩,学习的人也必定要依据规矩。”
告子下
任人有问屋庐子曰:“礼与食孰重?”曰:“礼重。”“色与礼孰重?”曰:“礼重。”曰:“以礼食,则饥而死。不以礼食,则得食。必以礼乎?亲迎,则不得妻。不亲迎,则得妻。必亲迎乎?”屋庐子不能对,明日之邹以告孟子。孟子曰:“于答是也何有!不揣其本而齐其末,方寸之木,可使高于岑楼。金重于羽者,岂谓一钩金与一舆羽之谓哉!取食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食重!取色之重者,与礼之轻者而比之,奚翅色重!往应之曰:轸兄之臂而夺之食,则得食,不轸则不得食,则将轸乎?逾东家墙而搂其处子,则得妻,不搂则不得妻,则将搂之乎?”
【译文】
有个任国人问屋庐予说:“礼仪与饮食哪个重要?”屋庐子说:“礼 仪重要。” 任人说:“性欲与礼仪哪个重要?”屋庐子说:“礼仪重要。” 任人说:“依据礼仪谋食就饿死,不依据礼仪谋食就得食,一定要遵守礼仪吗?依礼迎亲不能娶妻,不依礼迎亲就能娶姜,一定要依礼迎亲吗?” 屋庐子不能回答,第二天去邹国把这事告诉了孟子。孟子说:“答复这个有什么难呢?不度量根基而比较未端,寸把厚的木块可以使之高过尖顶高楼。金子重于羽毛,难道是就一丁点金子相对于一车子羽毛而言的吗?选取饮食的重要者与礼仪的轻微者相比较,何止是饮食重要?选取性欲的重要者与礼仪的轻微者相比较,何止是性欲重要?你去答复他说:‘扭折兄长的胳膊去抢夺他的食物就得食,不扭就不得食,会去扭吗?翻越东邻的墙头去搂抱他家的少女就能娶妻,不搂抱就不能娶妻,会去搂抱吗?’”
曹交问曰:“人皆可以为尧舜,有诸?”孟子曰:“然。”“交闻文王十尺,汤九尺,今交九尺四寸以长,食粟而已,如何则可?”曰:“奚有于是,亦为之而已矣。有人于此,力不能胜一匹雏,则为无力人矣。今曰举百钧,则为有力人矣。然则举乌获之任,是亦为乌获而已矣。夫人岂以不胜为患哉?弗为耳。徐行后长者谓之弟,疾行先长者谓之不弟。夫徐行者,岂人所不能哉?所不为也。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子服尧之服,诵尧之言,行尧之行,是尧而已矣。子服桀之服,诵桀之言,行桀之行,是桀而已矣。”曰:“交得见邹君,可以假馆,愿留而受业于门。”曰:“夫道若大路然,岂难知哉?人病不求耳。子归而求之,有余师。”
【译文】
曹交问道:“人人都可以成为尧舜,是这样吗?” 孟子说:“是的。” 曹交说:“我听说周文王身高十尺、成汤身高九尺,如今我有九尺四寸多高,只会吃饭罢了,怎样才能成为尧舜呢?” 孟子说:“这有什么关系,只要去做就行了。有个人,力不能提一只小鸡,就是没有力气的人了;如今他说举得起三千斤,就是有力气的人了。那么,举得起乌获胜任的重量,也就成为乌获了。这个人怎么会因为不能胜任而发愁呢?只是不做罢了。缓慢地走在长者之后叫做梯,飞快地抢在长者之前叫做不悌。缓慢地走,难道人们不能做吗?是不做。尧舜之道,只是孝悌而已。你穿着尧的衣服,诵述尧的言谈,施行尧的作为,就是尧了;你穿着桀的衣服,诵述桀的言谈,施行桀的作为,就是桀了。”
曹交说:“我见到邹君就借个住处,愿意留下来在您的门下学习。” 孟子说:“道就像大路一样,难道难于了解吗?就怕人们不去寻求罢了。你回去自己寻求,能学习的东西多着呢。”
公孙丑问曰:“高子曰:小弁,小人之诗也。”孟子曰:“何以言之?”曰:“怨。”曰:“固哉高叟之为诗也。有人于此,越人关弓而射之,则己谈笑而道之,无他,疏之也。其兄关弓而射之,则己垂涕泣而道之,无他,戚之也。小弁之怨,亲亲也。亲亲,仁也。固矣夫,高叟之为诗也。”曰:“凯风何以不怨?”曰:“凯风,亲之过小者也。小弁,亲之过大者也。亲之过大而不怨,是愈疏也。亲之过小而怨,是不可矶也。愈疏,不孝也,不可矶,亦不孝也。孔子曰:舜其至孝矣,五十而慕。”
【译文】
公孙丑问道:“高子说,《小弁》是小人所作的诗篇。” 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公孙丑说,“因为这首诗怨恨。” 孟子说:“真呆板啊,高老先生如此现解《诗》。有个人,越国人拉弓去射他,就谈笑着讲述这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关系疏远;他的兄长拉弓去射他,就哭泣着讲述这事,这没有别的原因,因为关系亲密。《小弁》的怨恨,是亲近亲人。亲近亲人是仁。真呆板啊!高老先生如此理解《诗》。”
公孙丑说:“《凯风》为什么不怨恨呢?” 孟子说:“《凯风》是由于亲人的过错小,《小弁》是由于亲人的过错大。父母亲的过错大却不怨,是愈加疏远他们;父母亲的过错小却怨恨,是不应该的激怒。愈加疏远他们是不孝,不应该的激怒也是不孝。孔子说:‘舜该是最孝了吧,五十岁还慕恋父母。’”
宋迳将之楚,孟子遇于石丘,曰:“先生将何之?”曰:“吾闻秦楚构兵,我将见楚王说而罢之。楚王不悦,我将见秦王说而罢之。二王我将有所遇焉。”曰:“轲也请无闻其详,愿闻其指。说之将何如?”曰:“我将言其不利也。”曰:“先生之志则大矣,先生之号则不可。先生以利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利,以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利也。为人臣者,怀利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利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利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终去仁义,怀利以相接。然而不亡者,未之有也。先生以仁义说秦楚之王,秦楚之王悦于仁义,而能罢三军之师,是三军之士,乐罢而悦于仁义也。为人臣者怀仁义以事其君,为人子者怀仁义以事其父,为人弟者怀仁义以事其兄,是君臣父子兄弟,去利怀仁义也。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何必曰利。”
【译文】
宋■要去楚国,孟子在石丘遇见他,说:”先生要到什么地方去?” 宋径说:“我听说秦楚交战,我要去进见楚王劝说他罢兵,如果楚王说 不服,我要去进见秦王劝说他罢兵,两个君王中我将会遇上听从的。” 孟子说:“我不想询问进说的详细内容,但希望聆知它的大要,你将怎 样进说呢?” 宋■说:“我将陈说交战是不利的。” 孟子说:“先生的志向是弘大的,先生的说法却不可以。先生用利来劝说秦、楚的君王,秦、楚的君王因为喜欢利而停止了三军 的行动,这样,三军官兵会由于乐于罢兵而喜欢利。做臣属的怀着利来事奉自己的国君,做儿子的怀着利来事奉自己的父 亲,做弟弟的怀着利来事奉自己的兄长,这样,君臣、父子、兄弟之间完全去除了仁义,怀着利来相互对待,如此而不灭亡的还从未有过。先生用仁义来劝说秦、楚的君王,秦、楚的君王因为喜欢仁义而停止了三军的行动,这样,三军的官兵会由于乐于罢兵而喜欢仁义。做臣属的怀着仁义来事奉自己的国君,做儿子的怀着仁义来事奉自己的父亲,做弟弟的怀着仁义来事奉自己的兄长,这样,君臣、父子、兄弟之间都去除了利,怀着仁义来相互对待,如此而不称王天下的还从未有过。何必说利呢?”
孟子居邹,季任为任处守,以币交,受之而不报。处于平陆,储子为相,以币交,受之而不报。他日由邹之任见季子,由平陆之齐不见储子。屋庐子喜曰:“连得间矣。”问曰:“夫子之任见季子,之齐不见储子,为其为相与?”曰:“非也。书曰:享多仪,仪不及物。曰不享,惟不役志于享。为其不成享也。”屋庐子悦,或问之,屋庐子曰:“季子不得之邹,储子得之平陆。”
【译文】
孟子住在邹国,季任代理任国的国政,送礼物来给交,孟子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孟子住在乎陆,储子担任齐国的国相,送礼物来结交,孟子接受了礼物却不回报。过了些日子,孟子从邹国到任国,会见了季子;从平陆到齐国,不会见储子。屋庐子高兴他说:“我悟到其中的道理了。”便问道:“老师到任国会见了季子,到齐国不会见储子,是因为储子是国相吧?” 孟子说:“不是的。《书》说:‘进献看重礼节,礼节够不上礼物的规格叫做不享,就是没有把心意用在进献上。’因为这样就不成其为进献。” 屋庐子很高兴。有人问他,屋庐予说:“季子不能去邹国,而储子是能够到平陆去的。”
淳于髡曰:“先名实者为人也,后名实者自为也。夫子在三卿之中,名实未加于上下而去之,仁者固如此乎?”孟子曰:“居下位,不以贤事不肖者,伯夷也。五就汤,五就桀者,伊尹也。不恶污君,不辞小官,柳下惠也。三子者不同道也,其趋一也。一者何也?曰仁也。君子亦仁而已矣,何必同?”曰:“鲁穆公之时,公仪子为政,子柳子思为臣,鲁之削也滋甚。若是乎贤者之无益于国也?”曰:“虞不用百里奚而亡,秦穆公用之而霸。不用贤则亡,削何可得与?”曰:“昔者王豹处于淇,而河西善讴。绵驹处于高唐,而齐右善歌。华周杞梁之妻善哭其夫,而变国俗。有诸内必形诸外,为其事而无其功者,髡未尝睹之也。是故无贤者也,有则髡必识之。”曰:“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燔肉,不至,不税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乃孔子则欲以微罪行,不欲为苟去,君子之所为,众人固不识也。”
【译文】淳于凳说:“注重声誉功业的人是为了民众,舍弃声誉功业的人是为了自身。先生身处齐国三卿之中,上没有辅佐国君的声誉、下没有救济民众的功业就离去,仁人是原本如此的吗?” 孟子说:“处在低下的职位而不以才能事奉没出息者的是伯夷,五次投奔成汤、五次投奔夏桀的是伊尹,不嫌恶昏暴的国君、不推辞微贱官职的是柳下惠,三个人的做法不同,他们的趋向是一致的。一致什么呢?就是仁。君子也只是要求仁罢了,做法何必相同呢?” 淳于髡说:“鲁缪公时,公仪子主持国政,泄柳、子思当大臣,鲁国却削弱得更厉害。如此,贤者丝毫无益于国家呀!” 孟子说:“虞国不用百里奚而灭亡,秦穆公用了他而称霸。不用贤才就灭亡,哪里能只是削弱呢?” 淳于凳说:“从前王豹住在淇水边,河以西因而善于讴咏:绵驹住在高唐,齐国西部因而擅长歌唱:华周、杞梁的妻子很会痛哭她们的丈夫,因而改变了国家习俗。孕含在内的必定会表现于外,而从事某件事却没有功效的,我还未曾见到过。因此是没有贤者,如果有,我一定会知晓。” 孟子说:“孔子任鲁国的司寇而不被信用,随从祭把时,祭肉没分送给他,于是不解下祭冕就走了。不了解孔子的人认为是由于祭肉的缘故,了解孔子的人认为是由于礼的缘故,而孔子实在是要找个微小的过错出走,不想随便离去。君子的作为,一般人原本是不理解的。”
孟子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天子适诸侯曰巡狩,诸侯朝于天子曰述职。春省耕而补不足,秋省敛而助不给。入其疆,辟土地,田野治,养老尊贤,俊杰在位,则有庆,庆以地。入其疆,土地荒芜,遗老失贤,掊克在位,则有让。一不朝则贬其爵,二不朝则削其地,三不朝则六师移之。是故天子讨而不伐,诸侯伐而不讨。五霸者,,搂诸侯以伐诸侯者也。故曰五霸者,三王之罪人也。五霸桓公为盛,葵丘之会诸侯,束牲载书而不歃血。初命曰:诛不孝,无易树子,无以妾为妻。再命曰:尊贤育才,以彰有德。三命曰:敬老慈幼,无忘宾旅。四命曰:士无世官,官事无摄,取士必得,无专杀大夫。五命曰:无由防,无遏籴,无有封而不告。曰:凡我同盟之人,既盟之后,言归于好。今之诸侯,皆犯此五禁,故曰今之诸侯,五霸之罪人也。长君之恶其罪小,逢君之恶其罪大。今之大夫,皆逢君之恶,故曰今之大夫,今之诸侯之罪人也。”
【译文】
孟子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现今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现今的大夫是现今诸侯的罪人。天于巡行诸侯叫做巡狩,诸侯朝见天予叫做述职。春天视察耕种,补助贫困;秋天视察收获,周济歉收。进入诸侯的疆界,土地开垦,田野整治,赡养老人尊重贤者,杰出的人担任官职,就给予赏赐,赏给土地。进入诸侯的疆界,土地荒废,遗弃老人,疏远贤者,搜刮钱财的人担任官职,就给予责罚。诸侯一次不来朝见就贬低他的爵位,两次不来朝见就削减他的土地,三次不来朝见就调动六军更换国君。所以,天子声讨而不征伐,诸侯征伐而不声讨。五霸是带领着诸侯来征伐诸侯的人,所以说五霸是三王的罪人。
“五霸,以齐桓公的功业最为卓著。在葵丘的盟会上,诸侯们备妥了牺 牲、盟书而不敌血。第一条誓言说:‘诛除不孝,不改立太子,不立妾为妻。’ 第二条誓言说:‘尊重贤者,养育人才,以此表彰德行。’第三条誓言说:‘敬奉老人,爱护幼小,不怠慢宾客、旅人。’第四条誓言说:‘士人不世袭官职,官职不兼任,选用士人定要得当,不擅自杀戮大夫。’第五条誓言说:‘不遍筑堤防,不禁止邻国采购粮食,不要有封赏而不通报。’并约定:‘凡是参与我们盟会的人,会盟以后言归干好。’现今的诸侯都触犯了这五条禁约,所以说现今的诸侯是五霸的罪人。“助长国君的恶行,臣属的罪过轻;逢迎国君的恶行,臣属的罪过重。现今的大夫都逢迎国君的恶行,所以说现今的大夫是现今诸侯的罪人。”
鲁欲使慎子为将军,孟子曰:“不教民而用之,谓之殃民。殃民者,不容于尧舜之世。一战胜齐,遂有南阳,然且不可。”慎子勃然不悦曰:“此则滑厘所不识也。”曰:“吾明告子,天子之地方千里,不千里,不足以待诸侯。诸侯之地方百里,不百里,不足以守宗庙这典籍。周公之封于鲁,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而俭于百里。大公之封于齐也,亦为方百里也。地非不足也,而俭于百里。今鲁方百里者五,子以为有王者作,则鲁在所损乎,在所益乎?徒取诸彼以与此,然且仁者不为,况于杀人以求之乎?君子之事君也,务引其君以当道,志于仁而已。”
【译文】鲁国打算让慎子做将军,孟子说:“不教导民众就使用他们叫做殃民,殃民的人是尧舜的时世所不容的。即使一仗就战胜了齐国,据有了南阳,仍然不可以。”
慎子顿时不高兴他说:“这是我所不明白的。” 盂子说:“我明确地告诉你。天子的土地方圆千里,没有千里就不足以 接待诸侯;诸侯的土地方圆百里,没有百里就不足以奉守宗庙的典册文书。周公分封在鲁是方圆百里,土地并非不够却仅有百里:太公分封在齐也是方圆百里,土地并非不够却仅有百里。现今鲁国方圆五倍于百里,你认为如有称王天下者兴起,鲁国的土地在削减之列,还是在增益之列?白白地取他处来给与此处,仁者尚且不干,何况杀人来求取呢?君子事奉君主,只是致力于引导自己的君主合乎大道、有志于仁罢了。”
孟子曰:“今之事君者曰:我能为君辟土地,充府库。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向道,不志于仁,而求富之,是富桀也。我能为君约与国,战必克之。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君不向道,不志于仁,而求为之强战,是辅桀也。由今之道,无变今之俗,虽与之天下,不能一朝居也。”
【译文】
孟子说:“现今事奉君主的人都说‘我能为国君开辟土地,充实国库’,现今所谓的良臣乃是古代所谓的民贼。君主不向往大道、对仁没有志趣却谋求使他富有,这是使夏桀富有。他们说‘我能为国君邀结盟国,作战必胜’,现今所谓的良臣乃是古代所谓的民贼。君主不向往大道、对仁没有志趣却谋求为他的强大去作战,这是辅佐夏桀。沿着现今的途径,不改变现今的风气,即使把整个天下给他,连一天也不能安居。”
白圭曰:“吾欲二十而取一,何如?”孟子曰:“子之道,貉道也。万室之国,一人陶,则可乎?”曰:“不可,器不足用也。”曰:“夫貉,五谷不生,惟黍生之。无城郭宫室宗庙祭祀之礼,无诸侯币帛飨飧,无百官有司,故二十取一而足也。今居中国,去人伦,无君子,如之何其可也?陶以寡,且不可以为国,况无君子乎?欲轻之于尧舜之道者,大貉小貉也。欲重之于尧舜之道者,大桀小桀也。”
【译文】
白圭说:“我想二十取一来收税,怎么样?” 孟子说:“你的办法是貉国的办法。万户居民的国家,一个人制陶器行 吗?” 白圭说:“不行,陶器不够用。” 孟子说:“貉这个国家,不出产庄稼,只有黍子能生长,没有城邑、房屋、宗庙以及祭祀的礼仪,没有诸侯相互致送礼物和宴请,没有官吏衙署,所以二十取一就够了。现今在中原国家,摒弃人他没有君子,这怎么行呢?陶器缺乏尚且不能立国,何况没有君子呢?要减轻尧舜的税率,是大貉小貉;要加重尧舜的税率,是大桀小桀。”
白圭曰:“丹朱之治水也愈于禹。”孟子曰:“子过矣。禹之治水,水之道也。是故禹以四海为沟壑。今吾子以邻国为壑。水逆行,谓之洚水。洚水者,洪水也。仁人之所恶也。吾子过矣。”
【译文】
白圭说:“我治水胜过禹。” 孟子说:“你错了。禹治水,是使水归于正道,所以禹把四海作为沟壑,如今你却把邻国作为沟壑。水逆流而行叫做洚水,洚水就是洪水,这是仁者所憎恶的,你错了。”
孟子曰:“君子不亮,恶乎执?”
【译文】
孟子说:“君子不诚信,去把握什么呢?”
鲁欲使乐正子为政。孟子曰:“吾闻之,喜而不寐。”公孙丑曰:“乐正子强乎?”曰:“否。”“有知虑乎?”曰:“否。”“多闻识乎?”曰:“否。”“然则奚为喜而不寐?”曰:“其为人也好善。”“好善足乎?”曰:“好善优于天下,而况鲁国乎?夫苟不好善,则人将曰迤迤。予既已知之矣,迤迤之声音颜色,距人于千里之外。士止于千里之外,则谗谄面谀之人至矣。与谗谄面谀之人居,国欲治,可得乎?”
【译文】
鲁国打算让乐正予治理国政,孟子说:“我听说这件事,高兴得睡 不着。” 公孙丑说:“乐正子强有力吗?”孟子说:“不。” 公孙丑说:“他有智谋远见吗?”孟子说:“不。” 公孙丑说:“他见多识广吗?”孟子说:“不。” 公孙丑说:“那么为什么高兴得睡不着呢:”孟子说:“他为人喜好善。” 公孙丑说:“喜好善就足够了吗?”孟子说:“喜好善足以治理天下, 何况鲁国呢?果真喜好善,四海之内都将不辞千里赶来把善告诉他;果真不 喜好善,那他就会说:‘哦,哦!我早已知晓了!’哦哦的声音、脸色把人们拒斥在千里之外。士人止步在千里之外,馅媚阿谀的人就来了。与馅媚阿谀的人相处,国家要想治理,能做到吗?”
陈子曰:“古之君子何如则仕?”孟子曰:“所就三,所去三。迎之致敬以有礼,言将行其言也,则就之。礼貌未衰,言弗行也,则去之。其次,虽未行其言也,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其下,朝不食,夕不食,饥饿不能出门户,君闻之曰:吾大者不能行其道,又不能从其言也,使饥饿于我土地,吾耻之。周之,亦可受也。免死而已矣。”
【译文】
陈子说:“古时候的君子怎样才出仕呢?”孟子说:“就职有三种情况,离去有三种情况,迎请时恭敬有礼,有所进言就准备照他所说的去实行,便就职;如果礼仪、态度不差,所说的却不实行了,便离去。其次,虽然没有按纳他的进言,迎请时恭敬有礼,便就职;如果礼仪、态度差了,便离去。最下的,早上没有吃,晚上没有吃,饿得不能走出屋门,国君知道了说:‘我作为君长不能实行他的主张,又不能听从他的进言,使他在我的国土上挨饿,我觉得羞耻。’ 要是给予周济也可以接受,不过是免于死亡罢了。”
孟子曰:“舜发于畎亩之中,傅说举于版筑之间,胶鬲举于鱼盐之中,管夷吾举于士,孙叔敖举于海,百里奚举于市。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行,增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也。”
【译文】孟子说:“舜兴起于农田之中,傅说举用于夯土筑墙之中,胶鬲举用于贩卖鱼盐之中,管仲举用于狱中,孙叔敖举用于海滨,百里奚举用于集市。因此,上天将把重任降临给这些人,必定先磨砺他们的心志,劳累他们的筋骨,饥饿他们的肌体,空乏他们的身子,一有行动就阻挠扰乱他们的行为,以此来触动他们的内心、坚韧他们的性格,增加他们所不具备的能力。人们常常有了过错才去改正,内心困穷、思虑阻塞才有所愤发,显现于形貌、流露于谈吐才能领悟。内没有严明的世臣、诤谏的士人,外没有抗衡的国家、外在的忧患,国家常常会灭亡,由此可知,在忧患中生存而在安乐中死亡。”
孟子曰:“教亦多术矣。予不屑之教诲也者,是亦教诲之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教育也有多种方法,我不屑于去教诲,这也是在教诲啊!”
孟子曰:“食而弗爱,泵交之也;爱而不敬,兽言之也。恭敬者市之未 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译文】孟子说:“养活而不爱护,是像猪那样来对待;爱护而不尊敬,是像禽兽那样来畜养。恭敬是礼物尚未致送就具备 的,恭敬却没有实质,君子 不可虚留。”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译文】孟子说:“身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圣人才能通过它们 体玩天性。”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着之丧犹愈于已乎?” 孟子曰:“是犹或珍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译文】
齐宣王想要缩短服丧时间。公孙丑说:“服丧一年还比不服丧强吗?” 孟子说:“这好比有人在扭折他兄长的胳膊,你叫他姑且慢慢地扭,也是在教导他孝顺敬爱罢了。”有位王子死了生母,他的师傅替他请求服几个月的丧。公孙丑说:“像这样的事怎么样呢?” 孟于说:“这是王子想服完丧而做不到。即使多服一天丧也比不服丧强,是针对没有什么禁止却不守丧的人而言的。”
盂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育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 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译文】孟子说:“君子用以教育的方式有五种,有像及时雨那样教育的,有成全德行的,有通达才能的,有解答疑问的,有以自身的善行来让他人学 习的。这五种就是君子用以教育的方式。”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 为可几及而日挛挛也?”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于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译文】
公孙丑说:“道是崇高的、完美的,几乎像登天一样,似乎不可企 及,为什么不使它成为能够攀及而让人每天孜孜地去努力呢?” 孟子说,“大匠不因为拙劣的徒工更改或废弃成规,羿不因为拙劣的射 手改变开弓的标准。君子拉开弓却不发眈让箭在弦上跃动欲出,在道路中央 站立,有能力的就跟随。”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 乎人者也。”
【译文】孟子说:“天下清明,以道与自身相始终:天下黑暗,以自身与道 相始终,从未听说过以道来迁就世人的。”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译文】公都子说:“滕更在门下时,似属礼待之列,可您不回答他的询问, 为什么呢?”孟子说:“倚仗显贵而询问,倚仗能干而询问,倚仗年长而询问,倚仗有功劳而询问,倚仗老交情而询问,都是我所不回答的。其中,滕更就占了 两条。”
盂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 其进锐者其退速。”
【译文】孟子说:“把不可抛弃的东西抛弃了,就没有什么东西不抛弃了;该厚待的却薄待,就没有什么不薄待了,前进猛烈的人后退也快。”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 仁民,仁民而爱物。”
【译文】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爱惜却不仁爱;对于民众,仁爱却不亲 近。由亲近亲人而仁爱民众,由仁爱民众而爱惜万物。”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 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 丧而鳃、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译文】孟子说:“智者无所不知,把当前的要务作为急切;仁者无所不爱, 把急于亲近贤者作为要务。尧舜那样的知而不遍知一切,是急于首要的事务; 尧舜那样的仁而不遍爱世人,是急于亲近贤者。不能服丧三年却去讲求绸麻、 小功,放回剩饭、进食狼吞虎咽却去细究不用牙咬断干肉,这就叫不识大体。”
尽心上
孟子曰:“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贰,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
【译文】
孟子说:“竭尽了人的本心就知晓了人的本性,知晓了人的本性就 知晓了上天。保持人的本心,养育人的本性,以此来事奉上天。短命长寿都 不三心二意,修饬自身来等候上夭的安排,以此来安身立命。”
孟子曰:“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
【译文】
孟子说,“无一不是命运,顺应它就承受正常的命运,所以知晓命运的人不站在危墙之下。走完了人生道路而死的人是正常的命运,陷身于囹 圄而死的人不是正常的命运。”
孟子曰:“求则得之,舍则失之,是求有益于得也,求在我者也。求之有道,得之有命,是求无益于得也,求在外者也。”
【译文】
孟子说,“求索就获得,舍弃就失去,这种求索有益于获得,是求索我自身固有的东西;求 索虽有途径,获得却有命运,这种求索无益于获得,是求索我自身以外的东西。”
孟子曰:“万物皆备于我矣。反身而诚,乐莫大焉。强恕而行,求仁莫近焉。”
【译文】
孟子说:“万物都为我所具备。通过自身实践而觉得它们的正确, 快乐没有比这更大了。勉力地推己及人去做,求仁没有比这更近的了。”
孟子曰:“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终身由之而不知其道者众也。”
【译文】
孟子说:“实行了却不明所以,习惯了却不察究竟,终生遵循却不 知它的道理,这种人是多数。”
孟子曰:“人不可以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
孟子说:“人不可以无耻,对无耻感到羞耻,就没有耻辱了。”
孟子曰:“耻之于人大矣。为机变之巧者,无所用耻焉。不耻不若人,何若人有?”
【译文】
孟子说:“羞耻对于人至关重大。玩弄机谋巧诈的人是没有地方用 得到羞耻的,不耻于不如他人,怎么会赶上他人呢?”
孟子曰:“古之贤王,好善而忘势。古之贤士,何独不然?乐其道而忘人之势,故王公不致敬尽礼,则不得亟见之。见且由不得亟,而况得而臣之乎?”
【译文】
孟子说:“古时候的贤君喜好善而忘记了权势,古时候的贤士何尝 不是如此,乐于自己的大道而忘记了他人的权势,所以王公贵族不恭敬尽礼 就不能多次见到他。相见尚且不能多得,何况要以他为臣呢?”
孟子谓宋句践曰:“子好游乎,吾语子游。人知之,亦嚣嚣,人不知,亦嚣嚣。”曰:“何如斯可以嚣嚣矣?”曰:“尊德乐义,则可以嚣嚣矣。故士穷不失义,达不离道。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
【译文】
盂子对宋勾践说:“你喜好游说吗?我对你说说游说。 他人了解也安详自得,他人不了解也安详自得。” 宋勾践说:“怎样才能安详自得呢?” 孟子说:“尊崇德、乐于义就能安详自得,因此,士人穷困不失去义,显达不离开道。穷困不失去义,所以士人自得;显达不离开道,所以民众不失望,古时候的人,得志就把恩惠施加给民众,不得志就修饬自身显现于世 间;穷困就独善自身,显达就兼善天下。”
孟子曰:“待文王而后兴者,凡民也。若夫豪杰之士,虽无文王犹兴。”
【译文】
孟子说:“有待于周文王才奋起的是普通民众,若是豪杰之士,即使没有周文王也会奋起。”
孟子曰:“附之以韩魏之家,如其自视焰焉,则过人远矣。”
【译文】
盂子说:“把晋国韩、魏世族的家产地位加给一个人,如果他并不 自满,那就超过常人很远了。”
孟子曰:“以佚道使民,虽劳不怨。以生道杀民,虽死不怨杀者。”
【译文】
孟子说:“为谋求福利而役使民众,他们即使劳累也不会怨恨;为 谋求生存而使民众被杀,他们即使死去也不会怨恨使他丧生的人。”
孟子曰:“霸者之民,欢虞如也。王者之民,薅嗥嗥如也。杀之而不怨,利之而不庸,民日迁善而不知为之者。夫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上下与天地同流,岂曰小补之哉?”
【译文】
孟子说:“称霸诸侯者的民众欢喜快乐,称王天下者的民众怡然自 得,使他们丧生不觉怨恨,加惠于他们不知酬谢,民众日益向善而不知道谁 使他们这样的。君子所过之处都受到感化,所存的心思神妙深邃,上与天、 下与地协调运行,这难道是小有补益吗?”
孟子曰:“仁言,不如仁声之入人深也。善政,不如善教之得民也。善政民畏之,善教民爱之。善政得民财,善教得民心。”
【译文】
孟子说:“仁爱的话语不及仁爱的声望深入人心,良善的政措不及 良善的教育赢得民众。良善的政措为民众所畏惧,良善的教育为民众所喜爱; 良善的政措能赢得民财,良善的教育能赢得民心。”
孟子曰:“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所不虑而知者,其良知也。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
【译文】
孟子说:“人不经学习所有的能力,是他的良能;不经思虑所有的 见识,是他的良知。孩童没有不知道亲爱自己父母的,等到长大没有不知道 尊敬自己兄长的。亲爱父母是仁,尊敬兄长是义。这没有其他原因,因为它们是通达天下的。”
孟子曰:“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
【译文】
孟子说:“舜居住在深山之中时,与树木、石头相处,与鹿儿、野 猪来往,跟深山中的草野之人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当他听说一句善言、看 见一件善行,就如同决开了江河,蓬勃地没有力量能阻挡。”
孟子曰:“无为其所不为,无欲其所不欲,如此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不做不该做的,不想望不该想望的,如此而已。”
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臣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
【译文】
孟子说:“人们之所以具有聪慧的品质、明察的技能,常常在于灾 患,唯有孤立无助的远臣、贱妾所生的庶子,他们操心劳神总是不安,忧灾 虑患也深,所以通达。”
孟子曰:“有事君人者,事是君则为容悦者也。有安社稷臣者,以安社稷为悦者也。有天民者,达可行于天下而后行之者也。有大人者,正己而物正者也。”
【译文】
孟子说:“有事奉君主的人,是事奉这个君主就以容色来博取欢心 的人;有安定邦国之臣,是以安定邦国来博取欢心的人;有天民,是要显达 后能把大道施行于天下时才去实行的人:有大人,是端正了自身而事物随之端正的人。”
孟子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
【译文】
孟子说:“君子有三种乐趣,而称王天下不在其内。父母都在世, 弟兄无变故,是第一种乐趣:上无愧于天,下不惭于人,是第二种乐趣;得 到天下优秀人才而教育他们,是第二种乐趣。君子有三种乐趣,而称王天下不在其内。”
孟子曰:“广土众民,君子欲之,所乐不存焉。中天下而立,定四海之民,君子乐之,所性不存焉。君子所性,虽大行不加焉,虽穷居不损焉。分定故也。君子所性,仁义礼智根于心,其生色也,啐然见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四体不言而喻。”
【译文】
孟子说:“广大的土地、众多的民众,是君子所想望的,但乐趣不 在于此;中居天下执政,安抚四海之内的民众,君子以此为乐,但本性不在 于此。君子的本性,即使显贵通达不因而增益,即使穷困隐居不因而减损, 因为本分确定的缘故。君子的本性是仁义礼智,根植于内心,显现于外表则 温润和顺。它表现于颜面,充溢于肩背,施行于肢体,肢体的动作不必言说 就能使人了解。”
孟子曰:“伯夷辟纣,居北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来乎,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大公辟纣,居东海之滨,闻文王作,兴曰:盍归来乎,吾闻西伯善养老者。天下有善养老,则仁人以为己归矣。五亩之宅,树墙下以桑,匹妇蚕之,则老者足以衣帛矣。五母鸡,二母彘,无失其时,老者足以无失肉矣。百亩之田,匹夫耕之,八口之家,足以无饥矣。所谓西伯善养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树畜,导其妻子,使养其老。五十而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饱。不暖不饱,谓之冻馁。文王之民,无冻馁之老者,此之谓也。”
【译文】
孟子说:“伯夷躲避殷纣,居住在北海之滨,听说周文王兴起,感 奋他说:‘何不去归依啊!我听说西伯善于奉养长者。’姜大公躲避殷纣, 居住在东海之滨,听说周文王兴起,感奋他说:‘何不去归依啊!我听说西 伯善于奉养长者。’天下有善于奉养长者的,那么仁人便以之作为自己的归 依了。五亩宅田,在墙下种植桑树,妇女养蚕,那么老年人足以芽上丝绸了。 五只母鸡、两头母猪不失时节地畜养,老年人足以不缺少肉食了。百亩耕地,男子去耕种,八口之家足以免于挨饿了。所谓西伯善于奉养长者,就是规定 耕地居宅,教给他们种植畜养,引导妻室子女奉养他们的长者。到了五十岁 没有丝绸就穿不暖,到了七十岁没有肉食就吃不饱,穿不暖、吃不饱叫做挨 冻受饿。周文玉的民众中没有挨冻受饿的老人,就是这个意思。”
孟子曰:“易其田畴,薄其税敛,民可使富也。食之以时,用之以礼,财不可胜用也。民非水火不生活,昏暮叩人之门户,求水火,无弗与者,至足矣。圣人治天下,使有菽粟如水火。菽粟如水火,而民焉有不仁者乎?”
【译文】
孟子说:“整治耕地,减轻税收,是能使民众富有的。依照时令饮 食,按照礼仪化费,财物是不会用尽的。民众没有水、火无法生存过活,昏 夜敲他人家门求觅水、火,没有不给的,因为相当充足。圣人治理天下,要 使拥有豆、粟如同水、火那样充足。豆、粟如同水、火那样充足,民众哪有不仁爱的呢?”
孟子曰:“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大山而小天下。故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观水有术,必观其澜,日月有明,容光必照焉。流水之为物也,不盈科不行,君子之志于道也,不成章不达。”
【译文】
孟子说:“孔于登临东山觉得鲁国渺小,登临泰山觉得天下渺小。 所以,看过大海的人难以注意一般的水流,在圣人门下游学的人难以注意一 般的言论。观看水有方法,必须观看它的波澜。太阳月亮有光辉,光线能透 过就一定照得到。水流这种东西,不流满洼地不再向前;君子所志向的大道, 不到一定的程度不能通达。”
孟子曰:“鸡鸣而起,孳孳为善者,舜之徒也。鸡鸣而起,孳孳为利者,跖之徒也。欲知舜与跖之分,无他,利与善之间也。”
【译文】
盂子说:“鸡叫起身,孜孜行善的人是舜的同类;鸡叫起身,孜孜 营利的人是跖的同类。要了解舜和跖的区别,没有别的,只是利与善的不同。”
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一者,为其贼道也。举一而废百也。”
【译文】
孟子说:“杨子主张为我,拔掉一根毛而对天下有利也不去做;墨 子主张兼爱,从头到脚都摩掉而对天下有利也去做;子莫取两者之中。取两 者之中比较恰当,但取两者之中如果缺乏变通,就和固执不变一样了。之所以嫌恶固执不变,是因为它损害了大道,抓住一点而废弃了其余的缘故。”
孟子曰:“饥者甘食,渴者甘饮,是未得饮食之正也,饥渴害之也。岂惟口腹有饥渴之害,人心亦皆有害。人能无以饥渴之害为心害,则不及人不为忧矣。”
【译文】
孟子说:“饥饿的人觉得食物美味,干渴的人觉得饮料美味,这是 没有尝到饮料食物的正常滋味,是饥渴妨碍了他们的缘故。难道仅仅嘴巴肠 胃受饥渴的妨碍吗?人心也都有妨碍。人们如能不使饥渴之类的妨碍来困拢 心志,就不会因为及不上他人而优虑了。”
孟子曰:“柳下惠,不以三公易其介。”
【译文】
孟子说:“柳下惠不因为高官而改易他的节操。”
孟子曰:“尧舜,性之也;汤武,身之也;五霸,假之也。久假而不归,恶知其非有也。”
【译文】
孟子说:“尧、舜是本性具备仁义,汤王、武王是亲身实践仁义,五霸是假借仁义。假借久了而不归还,哪能知道他们本来是没有仁义的呢?”
公孙丑曰:“伊尹曰:予不狎于不顺。放大甲于桐,民大悦。大甲贤,又反之,民大悦。贤者之为人臣也,其君不贤,则固可放与?”孟子曰:“有伊尹之志则可,无伊尹之志,则篡也。”
【译文】
公孙丑说:“伊尹说:‘我不亲近不遵循仁义的人,把太甲放逐到桐邑,百姓非常高兴;太甲变好了,又让他回来(作君主),百姓非常高兴。’贤人作为臣,君主不好,本来就可以将他放逐的吗?” 孟子说:“有伊尹那样的意图,就可以;没有伊尹那样的意图,那就是篡位了。”
公孙丑曰:“诗曰:不素餐兮。君子之不耕而食,何也?”孟子曰:“君子居是国也,其君用之,则安富尊荣。其子弟从之,则孝悌忠信。不素餐兮,孰大于是。”
【译文】
公孙丑说:“《诗经》上说:‘不白吃饭啊。’君子不耕种,却也吃饭,是什么道理呢?”孟子说:“君子住在这个国家,这一国的君主任用他,便能得到安定、富足、尊贵、荣耀;他的弟子跟随他,便能孝顺父母、尊敬兄长、办事尽心,讲求诚信。‘不白吃饭啊’,哪样比这功劳更大?”
王子垫问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曰:“何谓尚志?”曰:“仁义而已矣。杀一无罪,非仁也。非其有而取之,非义也。居恶在,仁是也。路恶在,义是也。居仁由义,大人之事备矣。”
【译文】
王子垫问道:“士该做什么事?” 孟子说:“使自己志向高尚。” 王子垫问:“什么叫使自己志向高尚?” 孟子说:“遵行仁义罢了。杀一个无罪的人是不仁的,不该是自己的东西而取来,是不义的。该住的地方在哪里?仁就是;该行的路在哪里?义就是。能居住在仁上,行走在义上,(那就连)君子该做的事都齐全了。”
孟子曰:“仲子,不义与之齐国而弗受,人皆信之,是舍箪食豆羹之义也。人莫大焉亡亲戚君臣上下,以其小者,信其大者,奚可哉?”
【译文】
孟子说:“陈仲子,(如果)不合道理地把齐国送给他,他不会接受,人人都相信这一点,(不过)这只是拒绝一筐饭、一碗汤那样的小义罢了。人的罪过没有比不讲亲属君臣尊卑关系更大的了。因为他有小义就相信他有大义,怎么可以呢?”
桃应问曰:“舜为天子,皋陶为士,瞽瞍杀人,如之何?”孟子曰:“执之而已矣。”“然则舜不禁与?”曰:“夫舜恶得而禁之,夫有所受之也。”“然则舜如之何?”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屣也。窃负而逃,遵海滨而处,终身欣然,乐而忘天下。”
【译文】
桃应问道:“舜是天子,皋陶是法官,(如果)瞽瞍杀了人,那该怎么办?” 孟子说:“把他捉起来罢了。” (桃应问:)“那么,舜不阻止吗?” 孟子说:“舜哪能去阻止呢?(皋陶的权力)是有所承受的。” (桃应问:)“那么舜该怎么办?” 孟子说:“舜把抛弃天下看得如同丢弃破草鞋一样。(因此他会)偷偷地背着父亲逃跑,沿海边住下来,一辈子高高兴兴的,快乐得忘了天下。”
孟子自范之齐,望见齐王之子,喟然叹曰:“居移气,养移体,大哉居乎!夫非尽人之子与?”
孟子曰:“王子宫室、车马、衣服多与人同,而王子若彼者,其居使之然也;况居天下之广居者乎?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此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此无他,居相似也。”
【译文】 孟子从范邑到齐国去,远远地看见了齐王的儿子,很感慨地说:“居住环境改变人的气质,奉养改变人的体质,所处的环境真是关系大极了!他和别人不都一样是做儿子的吗?”
孟子说:“王子的住房、车马、衣服多半跟别人的相同,而王子却是那样(与众不同),是因为他居住的环境使他变得这样的;何况居住在(‘仁’这个)天下最宽广的住所中的人呢?(有一次)鲁君到宋国去,在宋国的垤泽城门下吆喝,守门人议论说:‘这个人不是我们的君主,为什么他的声音像我们的国君呢?’这没有别的原因,所居住的环境相似罢了。”
孟子曰:“食而弗爱,豕交之也;爱而不敬,兽畜之也。恭敬者,币之未将者也。恭敬而无实,君子不可虚拘。”
【译文】 孟子说:“只给吃而不爱抚,那就像对待猪一样;爱抚而不恭敬,那就像畜养牲口一样。恭敬之心是礼物送上之前就该具有的。只有恭敬的形式,却没有诚心实意,君子就不能徒然地受它的约束。”
孟子曰:“形色,天性也;惟圣人然后可以践形。”
【译文】 孟子说:“形体容貌是天生的,只有成了圣人才能无愧于(他的)形体容貌。”
齐宣王欲短丧。公孙丑曰:“为期之丧,犹愈于已乎?” 孟子曰:“是犹或紾其兄之臂,子谓之姑徐徐云尔,亦教之孝悌而已矣。” 王子有其母死者,其傅为之请数月之丧。公孙丑曰:“若此者何如也?” 曰:“是欲终之而不可得也。虽加一日愈于已,谓夫莫之禁而弗为者也。”
【译文】
齐宣王想缩短服丧的期限。公孙丑说:“(为父母)服丧一年,总还比不服丧好吧?”孟子说:“这就像有人在扭他哥哥的胳膊,你却对他说暂且慢慢扭罢之类的话,(能有什么用呢?)你只要用孝父母、敬兄长的道理去教育他就行了。” 有个王子的生母死了,他的老师为他去请求君主,允许他服丧几个月。公孙丑问(孟子)道:“像这样的事该怎样看?” 孟子说:“这是想服丧三年而无法办到的缘故。即使多服丧一天也总比不服丧好,这是针对那些没有谁禁止他,而他自己不肯服丧的人说的。”
孟子曰:“君子之所以教者五:有如时雨化之者,有成德者,有达财者,有答问者,有私淑艾者。此五者,君子之所以教也。”
【译文】
孟子说:“君子教育的方法有五种:有像及时雨滋润沾化的,有帮助养成品德的,有帮助发展才能的,有解答疑问的,有(靠品德学问使人)私下受到教诲的。这五种就是君子施行教育的方法。”
公孙丑曰:“道则高矣,美矣,宜若登天然,似不可及也;何不使彼为可几及而日孳孳也?”
孟子曰:“大匠不为拙工改废绳墨,羿不为拙射变其彀率。君子引而不发,跃如也。中道而立,能者从之。”
【译文】
公孙丑说:“道是很高很好啊,(但要学它,)那就像登天那样,似乎不可能达到的;何不让它变得有希望达到从而使人每天不懈地追求它呢?”
孟子说:“高明的木匠不会因为笨拙的徒工而改变、废弃绳墨,羿不会因为笨拙的射手而改变拉弓的标准。君子(教导别人,正如教人射箭,)拉满了弓却不射出箭,只是跃跃欲试(地做示范)。君子站立在道的中间,有能力的人便会跟从他学。”
孟子曰:“天下有道,以道殉身;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未闻以道殉乎人者也。”
【译文】 孟子说:“天下清明太平,道能被我施行;天下混乱黑暗,不惜为道献身。没听说牺牲了道去迎合别人的。”
公都子曰:“滕更之在门也,若在所礼,而不答,何也?”
孟子曰:“挟贵而问,挟贤而问,挟长而问,挟有勋劳而问,挟故而问,皆所不答也。滕更有二焉。”
【译文】
公都子说:“滕更在您门下学习时,似乎是属于要以礼相待的人,然而您却不回答(他的发问),为什么呢?” 孟子说:“倚仗地位来发问,倚仗能干来发问,倚仗年长来发问,倚仗有功劳来发问,倚仗老交情来发问,都是我不愿回答的。滕更占了其中的两条。”
孟子曰:“于不可已而已者,无所不已。于所厚者薄,无所不薄也。其进锐者,其退速。”
【译文】 孟子说:“对于不该抛弃的人却抛弃了,那就没有什么人不可抛弃了。对于该厚待的人却给予薄待,那就没有什么人不可薄待的了。进得太快的人,退得也快。”
孟子曰:“君子之于物也,爱之而弗仁;于民也,仁之而弗亲。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
【译文】
孟子说:“君子对于万物,爱惜而不必施予仁德;对于百姓,施予仁德而不必视作亲人。(君子)首先要亲近亲人,进而把仁德施给百姓;把仁德施给百姓,进而爱惜万物。”
孟子曰:“知者无不知也,当务之为急;仁者无不爱也,急亲贤之为务。尧、舜之知而不遍物,急先务也;尧、舜之仁不遍爱人,急亲贤也。不能三年之丧,而缌、小功之察;放饭流歠,而问无齿决,是之谓不知务。”
【译文】
孟子说:“聪明人本该无所不知,(但总是)急于知道眼前该做的事情;仁人本该无所不爱,(但总是)急于先爱亲人和贤人。尧、舜的智慧不能遍知所有事物,是因为急于去做眼前的大事;尧、舜的仁德不能遍爱所有的人,是因为急于先爱亲人和贤人。(如果有人)不实行三年的丧礼,却讲究缌麻、小功这类(三五个月的)丧礼;(在尊长面前用餐,)大吃大喝,却讲究不用牙齿咬断干肉(这类小礼节),这就叫不懂轻重缓急。”
尽心下
孟子曰:“不仁哉梁惠王也。仁者以其所爱,及其所不爱,不仁者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公孙丑曰:“何谓也?”“梁惠王以土地之故,糜烂其民而战之,大败,将复之,恐不能胜,故驱其所爱子弟以殉之。是之谓以其所不爱及其所爱也。”
【译文】
盂子说,“梁惠王真是不仁啊!仁者把他所喜爱的推及于所不喜爱的,不仁者把他所不喜爱的推及于所喜爱的。”
公孙丑问道,“这是指什么呢?” 孟子说:“梁惠王为了土地的缘故,不惜民众的血肉之躯去作战,大败,将要再战,恐怕不能取胜,所以驱使他所喜爱的子弟去献身,这就叫做把他所不喜爱的推及于所喜爱的。”
孟子曰:“春秋无义战。彼善于此,则有之矣。征者上伐下也,敌国,不相征也。”
【译文】
孟子说:“《春秋》中没有合乎义的交战,那一方比这一方好一点则是有的。所谓征,是在上者讨伐在下者,对等的国家不相互征伐。”
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仁人无敌于天下,以至仁伐至不仁,而何其血之流杵也。”
【译文】
孟子说:“完全相信《书》不如没有《书》。我对于《武成》篇,不过取两三片竹简罢了。仁者无敌于天下,凭藉极端的仁来讨伐极端的不仁,怎么会血流得把武器都漂起来呢?”
孟子曰:“有人曰:我善为陈,我善为战。大罪也。国君好仁,天下无敌焉。南面而征,北狄怨;东面而征,西夷怨。曰:奚为后我?武王之伐殷也,革车三百两,虎贲三千人。王曰:无畏,宁尔也,非敌百姓也,若崩厥角,稽首。征之为言正也,各欲正己,焉用战?”
【译文】
孟子说,“有人说‘我善于布设战阵,我善于指挥作战’,这是大罪恶。国君喜好仁,就天下无故。南向征讨,北方的狄人便埋怨;东向征讨,西方的夷人便埋怨,说:‘为什么丢下我们啊!’周武王讨伐殷商,兵车三百辆、勇士三千人,武王说:‘不要害怕!我是来安定你们,不是与百姓为敌。’民众们如同山崩似地叩头。征是正的意思,各人都想望端正自身,哪用得到作战呢?”
孟子曰:“梓匠轮舆,能与人规矩,不能使人巧。”
【译文】
孟子说:“制作车轮、车箱的木匠能把方法传授给他人,却不能使 他人技艺巧妙。”
孟子曰:“舜之饭嗅茹草也,若将终身焉,及其为天子也,披畛衣,鼓琴,二女果,若固有之。”
【译文】
孟子说:“舜在啃干粮、吞野菜时,似乎将要终身如此;到他做了天子,穿着珍贵的衣服,弹着琴,尧的两个女儿侍候,好像本来就拥有这些似的。”
孟子曰:“吾今而后杀人亲之重也。杀人之父,人亦杀其父,杀人之兄,人亦杀其兄。然则非自杀知也,一间耳。”
【译文】
孟子说:“我从今以后才知道杀害他人亲人的严重:杀了别人的父亲,别人也会杀他的父亲;杀了别人的兄长,别人也会杀他的兄长。如此,虽不是自己杀了父兄,也只是相去一间罢了。”
孟子曰:“古之为关也,将以御暴,今之为关也,将以为暴。”
【译文】
孟子说:“古时候设立关卡是要借以抵御强暴,现今设立关卡是要 借以实施强暴。”
孟子曰:“身不行道,不行于妻子。使人不以道,不能行于妻子。”
【译文】
孟子说:“自身不践行大道,对妻室、子女都推行不了:不依大道来使唤他人,连妻室、子女都不能差遣。”
孟子曰:“周于利者,凶年不能杀;周于德者,邪世不能乱。”
【译文】
孟子说:“财富充足的人,荒年不能使之窘困;德行敦厚的人,乱 世不能使之迷惑。”
孟子曰:“好名之人,能让千乘之国,苟非其人,箪食豆羹见于色。”
【译文】
孟子说:“喜好名声的人能够谦让千辆兵车的国家,如果不是这种人,一筐饭食、一碗羹汤都会在神色上有所流露。”
孟子曰:“不信仁贤,则国空虚。无礼义,则上下乱。无政事,则财用不足。”
【译文】
孟子说:“不相信仁、贤,国家就空虚;没有礼、义,上下关系就混乱;没有人施政办事,财物就不够使用。”
孟子曰:“不仁而得国者有之矣,不仁而得天下,未之有也。”
【译文】
孟子说:“不仁而获得国家是有的,不仁而获得天下的从未有过。”
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祀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译文】
孟子说:“民众最重要,其次是土地神和谷神,国君最轻。因此,赢得了万民才能成为天子,赢得了天子就成为诸侯,赢得了诸侯就成为大夫。诸侯危及土地神和谷神,就另外改立;牺牲已经肥壮了,祭品已经洁净了,祭把也不失时令,但仍有水旱灾害,就改立土地神和谷神。”
孟子曰:“圣人,百世之师也。伯夷、柳下惠是也。故闻伯夷之风者,顽夫廉,懦夫有立志。闻柳下惠知风者,薄夫敦,鄙夫宽。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也。非圣人而能若是乎?而况于亲炙之者乎?”
【译文】
孟子说:“圣人能为百世所效法,伯夷、柳下惠就是如此。所以,
听说伯夷之风范的,贪鄙者廉洁,懦弱者有自立的志向;听说柳下惠之风范的,刻薄者敦厚,鄙吝者宽容。在百世以前奋发,百世以后听说的人没有不感动振作的,不是圣人能如此吗?更何况亲身受到熏陶的人呢?”
孟子曰:“仁也者,人也,合而言之,道也。”
【译文】
孟子说:“仁就是人,合起来讲就是道。”
孟子曰:“孔子之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方面国之道也。去齐,接淅而行,去他国之道也。”
【译文】
孟子说:“孔子离开鲁国,说:“慢慢地走我的路!’这是离开祖国的态度;离开齐国时,捞起下锅的米漉着水上路,这是离开别国的态度。”
孟子曰:“君子之厄于陈蔡之间,无上下之交也。”
【译文】
孟子说:“君子在陈国、蔡国间遭到因厄,与这些国家的君臣毫无交往。”
貉稽曰:“稽大不理于口。”孟子曰:“无伤也,士憎兹多口。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孔子也。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文王也。”
【译文】
貉稽说:“我的口碑很不好。” 孟子说:“没有关系,士人憎恶多嘴多舌。《诗》说‘愁思重重压在心,群小当我眼中钉’,这是孔子;《诗》说‘别人的怨恨虽未消,自己的声誉并不倒’,这是周文玉。”
孟子曰:“贤者以其昭昭,使人昭昭。今以其昏昏,使人昭昭。”
【译文】
孟子说:“贤者以自己的清楚明白,使他人清楚明白:如今却以自己的模模糊糊,使他人清楚明白。”
孟子谓高子曰:“山径知蹊间,介然用之而成路。为间不用,则茅塞之矣。今茅塞子之心矣。”
【译文】
盂子对高子说:“山上的小道很窄,一直去使用它就成为路,隔些时候不用就会被茅草堵塞。现在茅草堵塞了你的心。”
高子曰:“禹之声,尚文王之声。”孟子曰:“何以言之?”曰:“以追蠡。”曰:“是奚足哉。城门之轨,两马之力与。”
【译文】
高子说:“夏禹的雅乐胜过周文王的雅乐。” 孟子说:“为什么这样说呢?” 高子说:“因为钟钮快磨断了。” 孟子说:“这怎么足以说明呢?城门内的车辙痕难道是一辆马车的力量所造成的吗?”
齐饥,陈臻曰:“国人皆以夫子将复为发棠,殆不可复。”孟子曰:“是为冯妇也。晋人有冯妇者,善博虎,卒为善士。则之野,有众逐虎,虎负隅,莫之敢撄,望见冯妇,趋而迎之,冯妇攘臂下车,众皆悦之,其为士者笑之。”
【译文】
齐国饥荒,陈臻说:“国人都认为夫子将要再次请求打开棠地的仓库救灾,大概不能再去请求了。”
孟子说:“这样就成为冯妇了。晋国有个叫冯妇的人,善于制服老虎,后来成为行善之人。一次去野外,有许多人在追逐老虎,老虎背依山险,没有人敢逼近。人们望见冯妇,就跑过去迎接。冯妇捋袖伸臂走下车来,众人都很喜悦,可他却为士人所讥笑。”
孟子曰:“口之于味也,目之于色也,耳之于声也,鼻之于臭也,四肢之于安佚也,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仁之于父子也,义之于君臣也,礼之于宾主也,智之于贤者也,圣人之于天道也,命也,有性焉,君子不谓命也。”
【译文】
孟子说:“口对于滋味,眼对于容貌,耳对于声音,鼻对于气味,肢体对于安乐舒服,是性,但有命,所以君子不称它们为性。仁对于父子,义对于君臣,礼对于宾主,智对于贤者,圣人对于天道,是命,但有性,所以君子不称它们为命。”
浩生不害问曰:“乐正子,何人也?”孟子曰:“善人也,信人也。”“何谓善?何谓信?”曰:“可欲之谓善,有诸己之谓信,充实之谓美,充实而有光辉之谓大,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谓神。乐正子,二之中,四之下也。”
【译文】
浩生不害问道:“乐正子是怎样的人呢?” 孟子说:“有善之人,有信之人。” 浩生不害说:“什么叫善,什么叫信?” 孟子说:“值得去想望的东西叫做善,善为自身所拥有叫做信,使之充盈实在叫做美,充盈实在进而去发扬叫做大,大而且融会贯通叫做圣,圣达到神妙不测叫做神。乐正子处在前两项中,在后四项之下。”
孟子曰:“逃墨必归于杨,逃杨必归于儒。归,斯受之而已矣。今之与杨墨辩者,如追放豚,既入其苈,又从而招之。”
【译文】
孟子说:“离开墨家必定归向杨家,离开杨家必定归向儒家。归向儒家,接纳他们就是了。现今与杨、墨两家辩论的人,好像追逐走失的猪一样,已经关进了圈栏,还要从而缚住它的脚。”
孟子曰:“有布缕之征,粟米之征,力役之征,君子用其一,缓其二。用其二而民有殍,用其三而父子离。”
【译文】
孟子说:“赋税有以布和麻线来征收的,有以粟米来征收的,有以役使劳力来征收的。君子采用其中的一种,另两种暂时不用。采用两种民众就会有饿死的,如果同时采用三种父子就会离散。”
孟子曰:“诸侯之宝三:人民、土地、政事。宝珠玉者,殃必及身。”
【译文】孟子说:“诸侯的珍宝有三件:土地、民众、政务。以珠玉为宝的人,必定殃及自身。”
盆成括仕于齐,孟子曰:“死矣,盆成括。”盆成括见杀,门人问曰:“夫子何以知其将见杀?”曰:“其为人也小有才,未闻君子之大道也,则足以杀其躯而已矣。”
【译文】
盆成括在齐国做官,孟予说:“盆成括要丢掉性命了!”盆成括被杀,门徒问道:“夫子怎么知道他将会被杀,”孟子说:“盆成括为人小有才干,但未曾闻知君于的大道,这就足以招致杀身之祸了。”
孟子之滕,馆于上宫,有业履于牖上,馆人求之弗得。或问之曰:“若是乎从者之匿也?”曰:“子以是为窃履来与?”曰:“殆非也,夫子之设科也,往者不追,来者不距。苟以是心至,斯受之而已矣。”
【译文】
孟子来到滕国,住宿在上官。有双未织完的草鞋放在窗台上,馆人找不到了,有人问孟子说:“是不是随从您的人藏起来了呢?”孟子说,“你认为他们是为了偷草鞋而来的吗?”那人说: “恐怕不是。” 孟子说:“我设置课目教学,离去的不追赶,前未的不拒绝。只要抱着学习之心而来,我就接纳他们。”
孟子曰:“人皆有所不忍,达之于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为,达之于其所为,义也。人能充无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欲穿逾之心,而义不可胜用也。人能充无受尔汝之实,无所往而不为义也。士未可以言而言,是以言恬之也;可以言而不言,是以不言恬之也。是皆穿逾之类也。”
【译文】
孟子说:“人都有不忍心之处,把它推及自己所忍心之处,就是仁;人都有不去做的事,把它推及自己所去做的事,就是义。人能够扩充不想害人之心,仁就用之不尽了:人能够扩充不挖洞跳墙之心,义就用之不尽了;人能够扩充不受人轻贱的行为,无论做什么都不会不合乎义了。士人不可以言谈的却与之言谈,是用言谈来诱取他;可以言谈的却不与之言谈,是用沉默不言来诱取忱,这都是挖洞跳墙之类的行径。”
孟子曰:“言近而指远者,善言也,守约而施博者,善道也。君子之言也,不下带而道存焉。君子之守,修其身而天下平。人病舍其田而芸人之田。所求于人者众,而所以自任者轻。”
【译文】
孟子说:“言语浅近而含意深远的,是善言;所奉行的简约而施惠广博的,是善道。君子的言谈,内容常见却含有大道;君子所奉行的,修饬自身而使天下太平。人们的毛病在于放下自己的耕地而去锄他人的耕地,要求他人负重而自己承担轻的。”
孟子曰:“尧舜,性者也;汤武,反之也。动容周旋中礼者,盛德之至也。哭死而哀,非为生者也,经德不回,非以干禄也,言语必信,非以正行也。君子行法,以俟命而已矣。”
【译文】
孟子说:“尧、舜是天性,成汤、周武王是返回了天性。举动、仪容无不合乎礼的,是德行深厚到了极点。哭泣死者而悲哀,不是为了恬着的人;恪守德行而不违背,不是为了谋取爵禄;言语必须诚实,不是为了端正行为。君子依法度行事只是用以期待命运罢了。”
孟子曰:“说大人,则藐之,勿视其巍巍然。堂高数仞,衰题数尺,我得志弗为也。食前方丈,侍妾数百人,我得志弗为也。般乐饮酒,驱骋田猎,后车千乘,我得志弗为也。在彼者皆我所不为也,在我者皆古之制也。吾何畏彼哉?”
孟子曰:“养心莫善于寡欲。其为人也寡欲,虽有不存焉者寡矣。其为人也多欲,虽有存焉者寡矣。”
【译文】
孟子说:“向显贵进言就要藐视他们,不要顾及他们高高在上的模样。殿基高数丈,屋檐宽几尺,我得志是不这样做的;面前的食物摆满一丈见方的地方,侍奉的姬妾几百个,我得志是不这样做的;饮酒狂欢,奔驰射猎,随从的车辆上千乘,我得志是不这样做的。他所有的都是我所不做的,我所有的都合乎古时候的法度,我为什么怕他呢?”
孟子说:“养心没有比减少欲望更好了。为人减少了欲望,即使有 失去本心的人,是少数;为人增多了欲望,即使有保存本心的人,是少数。”
曾皙嗜羊枣,而曾子不忍食羊枣。 公孙丑问曰:“脍炙与羊??孰美?”孟子曰:“脍炙哉。”公孙丑曰:“然则曾子何为食脍炙而不食羊枣?”曰:“脍炙所同也,羊枣所独也。讳名不讳姓,姓所同也,名所独也。”
【译文】
曾皙嗜好羊枣,曾予因而不忍心吃羊枣。公孙丑问道: “脍炙与羊枣哪样美味?” 孟子说:“脍炙美味。”公孙丑说:“那么曾子为什么吃烩炙而不吃羊枣呢?” 孟子说:“喜好烩炙是大家共同的,喜好羊枣是个人独有的。避尊长的名讳而不避讳姓,因为姓是大家共同的,名是个人独有的。”
万章问曰:“孔子在陈曰:盍归来乎,吾党之士狂简,进取不忘其初。孔子在陈,何思鲁之狂士?”孟子曰:“孔子不得中道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孔子岂不欲中道哉,不可必得,故思其次也。”“敢问何如斯可谓狂矣?”曰:“如琴张、曾皙、牧皮者,孔子之所谓狂矣。”“何以谓之狂也?”曰:“其志溜溜然。曰古之人,古之人,夷考其行而不掩焉者也。狂者又不可得,欲得不屑不洁之士而与之,是狷也,是又其次也。孔子曰:过我门而不入我室,我不憾焉者,其惟乡愿乎!乡愿,德之贼也。”曰:“何如,斯可谓之乡愿矣?”曰:“何以是溜溜也?言不顾行,行不顾言。则曰古之人,古之人,行可为踽踽凉凉。生斯世也,为斯世也,善斯可矣。阉然媚于世也者,是乡愿也。”万子曰:“一乡皆称愿人焉,无所往而不为愿人。孔子以为德之贼,何哉?”曰:“非之无举也,刺之无刺也。同乎流俗,合乎污世,居之似忠信,行之似廉洁,众皆悦之,自以为是,而不可与入尧舜之道。故曰德之贼也。孔子曰:恶似而非者。恶莠,恐其乱苗也。恶佞,恐其乱义也。恶利口,恐其乱信也。恶郑声,恐其乱乐也。恶紫,恐其乱朱也。恶乡愿,恐其乱德也。君子反经而已矣。经正则庶民兴,庶民兴,斯无邪慝矣。”
【译文】
万章问道:“孔子在陈国说:‘何不回去啊!我乡里的后辈们狂放 而疏略,激进却不改旧貌。’孔子在陈国,为什么思念鲁国的狂士呢?”
孟子说:“孔子曾说‘得不到:中庸的士人相结交,就必定是狂放者和猖介者了。狂放者激进,而猖介者有些事不去做’,孔子难道不想望中庸之 道吗,不能一定得到,所以就思念次一等的了。”
万章说:“请问怎样才能叫做狂放呢?” 孟子说:“像琴张、曾皙、牧皮这样的人,就是孔子所说的狂放。” 万章说:“为什么说他们狂放呢?” 孟子说:“他们立志阔大,说‘古时候的人、古时候的人’。可考察他们的行为却不能吻合。狂放者再不能够得到,便想望得到洁身自好的人相结 交,这就是猖介者,这又次了一等。孔予说:‘经过我的门却不进入我的屋 里,我对此不感到遗憾的,恐怕只有乡里的谨愿之人。乡里的谨愿之人,是 德行的损害者。’”
万章说:“怎样才堪称为乡里的谨愿之人呢?” 孟子说:“这种人认为,‘为什么这样志气阔大呢?言语不顾及行为, 行为不顾及言语,就只说古时候的人、古时候的人。处事为什么落落寡合呢, 生在这个世道,就迎合这个世道,过得去就行了’。低贱地献媚于世人,就 是乡里的谨愿之人。” 万章说,“整个乡里都称说谨愿之人,无论到哪里都视为谨愿之人,孔 子却认为是德行的损害者,为什么呢?” 孟子说:“指责他却举不出缺点,责骂他却找不到由头,混同于流俗, 迎合于浊世;为人似乎忠诚守信,处事似乎方正清洁,大家都欢喜他,自己 认为正确,但却不能与之深入尧舜之道,所以说是德行的损害者。孔子说:‘憎恶似是而非的东西:憎恶劳草,是伯它混淆了禾苗;憎恶佞才,是怕它 混淆了义;憎恶强辩,是伯它混淆了信;,憎恶郑国的乐曲,是怕它混淆了 雅乐;憎恶紫色,是怕它混淆了朱红色;憎恶乡里的谨愿之人,是怕它混淆了德行。’君子只是回归到正道罢了。途径正确,民众就振兴,民众振兴了,就没有邪恶了。”
孟子曰:“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大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由孔子而来,至于今,百有余岁,去圣人之世,若此其未远也。近圣人之居,若此其甚也。然而无有乎尔,则亦无有乎尔。”
【译文】
孟子说,“从尧舜到汤有五百多年,像禹、皋陶是亲眼看见而了解 的,像汤是听说了而了解的。从汤到周文王有五百多年,像伊尹、莱朱是亲 眼看见而了解的,像周文王是听说了而了解的。从周文王到孔子有五百多年, 像太公望、散宜生是亲眼看见而了解的,像孔子是听说了而了解的。从孔子 以来到如今有一百多年,离开圣人的时世如此不远隔,距离圣人的家乡如此 接近,却没有了解道的人了,也就没有了解道的人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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