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可染1907年出生于江苏徐州,父母都没有文化,对子女学业从不过问,李可染得以逍遥自在,经常悠游于民间游乐场所,摹拟仿效,乐此不疲。可染自幼聪慧,痴迷书法、京剧与民间音乐,尤喜绘画。9岁时,他曾按照脑中印象,仿徐州书家苗聚五笔意,写四尺大幅“畅怀”二字,观者无不惊叹。此后求写对联者络绎不绝。而可染真正迈向艺术殿堂是在13岁一个偶然的机缘。
离可染家不远有一片幽静雅致的园林,园林以快哉亭为中心。据说北宋著名诗人苏东坡任徐州知州时,常与友人来此吟诗作画,此亭由此远近闻名,并成为文人们经常聚集的场所。园林后面有一段旧城墙,是可染常常玩耍的地方。这年暑假的一天,小可染又来到此处,无意中发现一间平房内有人作画,十分欣喜。他顺着城墙滑下去,趴在窗口静静观看,整个身心都被吸引过去。
他痴痴地看着,一直到夜幕降临,老人们都离开了,他才一个人慢慢回家。第二天,可染一大早,便来到快哉亭,等几位老人先后到来,小可染继续趴在窗外,静静地盯着他们作画。如此连续三天。一位先生长叹一声道:“后生可畏。”然后连连招手,让他进去。从此,小可染天天必到,帮先生们洗砚磨墨,打扫房间。白天他看先生们作画,认真琢磨;晚上回去用心摹仿,画出大量的作品。过了一段时间,他把摹仿画作拿去给先生们看,先生们大吃一惊,重新看待眼前这位小孩。众人将画家钱食芝推举出来,让他收可染为徒。钱食芝欣然应许,成为可染艺术生涯中的第一位恩师。
钱食芝,字松龄,山水画家,师承王石谷,在传统绘画上有相当造诣。他非常看重可染,正式拜师后,钱师花了整整一个星期的时间,在四尺整幅宣纸上,认认真真画了一幅“四王”模式的大帧山水中堂送给可染。
独特画风得赏识
李可染16岁时考入上海美术专门学校。在校期间,他曾聆听康有为先生的演讲。康有为在演讲中提到“周游全球,以为中国绘画为世界艺术之高峰”,让可染极为振奋。毕业时,李可染创作了一幅工细的山水中堂,名列全校第一,时任校长的刘海粟亲笔为之题跋。
离开上海后,李可染任教于徐州私立艺专,并在19岁时举办了第一次画展。1929年,李可染得知杭州西湖国立艺术院招收研究生,遂前往应试。
在风景如画的西湖岸边,可染被大自然的无限风光深深感染,为之激动不已。在这儿,他结识了来自山东的考生张眺,两人志同道合,成为挚友。当时,可染面临着巨大的挑战。论学历,他毕业于中专,报考研究生显然不够资历。论专业,他学的是国画专业,而艺术院的招生章程中规定,必须通过油画主科考试。怎么办?让从未学过油画的李可染参加油画考试,怎么能行?
就在李可染忧心如焚的时候,张眺及时帮助了他。经过短期的“培训”,李可染从张眺处学到油画的基本技法。他有国画的功底,悟性很高,再加上张眺一再鼓励他要有自己的风格,他进步神速。考试中,李可染的画竟被艺术院校长林风眠看中,认为其画风独特,雄厚大胆有气魄,于是破格录取。这对李可染来说,是一个改变命运的转折点。
春天的花开了,李可染在杭州西湖国立艺术院开始崭新的生活。他在恩师林风眠和法籍教授克罗多的指导下,专攻素描与油画,并自修国画,研习美术史论,与好友张眺同时加入进步团体“一八艺社”。他如饥似渴地饱汲着外来的营养,努力学习西方绘画,对西方印象派和后期印象派有了深入了解。
来自四面八方的思想吹入李可染的脑海,这是李可染一生非常重要的时期。
“一八艺社”是鲁迅先生培育的进步青年美术团体,李可染积极参与其中的活动,渐渐与张眺成为杭州“一八艺社”的领袖人物,共同为新艺术的蓬勃发展作着不懈的努力,代表着新艺术运动的希望。然而,由于当局的迫害,“一八艺社”不久以后被迫解散。同年秋,李可染也因艺社活动被迫离校。在林风眠恩师的帮助下离开西湖,返回故乡,在徐州私立艺专任教。
1938年,李可染到达武汉,参加由周恩来、郭沫若领导的政治部第三厅做抗战宣传工作,画了许多爱国宣传画,其中以《是谁破坏了你快乐的家园》影响最大。他以愤怒的画笔激发人民对侵略者的仇恨。后来,三厅改为文化工作委员会,李可染在郭沫若领导下工作,达五年之久。
1941年,文委会的工作告一段落,李可染重新恢复中国画的研究,逐步进入他创作的第一个时期“古典期”。
“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去”
“水牛/水牛/你最最可爱/你有中国作风/中国气派/坚毅雄浑无私/阔达悠闲和蔼/任是怎样辛劳/你都能够忍耐……”
这是郭沫若先生的诗作《水牛赞》,写于1942年。当时,李可染正与郭沫若一起,居住在重庆金刚坡下的农舍。他曾回忆这段经历:“当时我住在重庆金刚坡下农民家里,住房紧邻着牛棚。一头壮大的水牛,天天见面,它白天出去耕地,夜间吃草,喘气、啃啼、蹭痒我都听得清清楚楚。记得鲁迅曾把自己比作吃草、挤奶血的牛,郭沫若写过一篇《水牛赞》,世界上有不少对人民有贡献的艺术家、科学家把自己比作牛,我觉得牛不仅具有终生辛勤劳动、鞠躬尽瘁的品质,它的形象也着实可爱。于是就以我的‘邻居’作‘模特’,开始用水墨画起牛来了。”
此后,李可染一发不可收,终生画牛,并以“师牛堂”作为画室的名字,把自己的人格与风韵融入画牛当中。
也就是在1942年,著名画家徐悲鸿在某会议厅发现了李可染的水彩风景画,赞叹不已。随即写信给可染,并附水墨画《猫图》赠送,希望以此交换水彩风景画一幅。两画家开始订交,友情不断加深,为可染进一步发展提供了机会。
次年,李可染应重庆国立艺专校长陈之佛邀聘,任中国画讲师,全心致力于中国画的教学、创作与研究当中。他有心变革中国绘画,定下自己的座右铭:“传统必须继承,要用最大的功力打进去,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这成为他一生的艺术追求。
李可染以山水写意画著称于世,其实他的人物画同样具有突出的成就。其《执扇仕女》图,高古细笔,刻画入神。他的钟馗图也是一绝,有阴气森森的,也有貌似粗鲁实则憨厚的,形象多样,均达到形与神的高度统一。此外,平民、和尚、历史人物如屈原、李白、王羲之等,既是可染学习的对象,也是他画中的角色。这些画作使可染的画廊变得丰富多彩。
游子旧都拜恩师
1946年,两份聘书同时到达李可染的手中,一份是母校杭州国立艺专发来的,一份是徐悲鸿请他到北平国立艺专的。
北平是中国文化古城,有故宫藏画,还有李可染素来仰慕的大师齐白石、黄宾虹。此时李可染40岁,在中国画坛已有较高声誉,然而他觉得自己最紧要的还是学习,向前辈艺术家学习,抓住艺术传统的接力棒。到北平不久,经徐悲鸿引荐,李可染见到了心仪已久的80多岁高龄的齐白石,表达了自己想拜师求教的心情。当时齐白石门生三千,对李可染并没有特别注意。1947年春,李可染带了20幅作品再次登门拜见齐白石,由此引出一段动人的故事。
那一天,齐白石正在躺椅上养神,李可染将画送到他的手边,他顺手接过。起初他还是半躺着看,待看了两张以后,他已不知不觉地坐了起来,仔细地端详,再继续看,齐老的眼里放出亮光,身子也随着站了起来,边看边说:“这才是大写意呢!”齐白石晚年有个习惯,认画不认人,看完画以后,他将注意力转移到李可染身上,问:“你就是李可染?”李可染忙回答。齐老高兴了,赞许道:“30年前我看到徐青藤真迹,没想到30年后看到你这个年轻人的作品。不容易呀。”徐青藤即徐渭,明朝著名的花鸟、山水画家,其画以用笔豪放恣纵,潇洒飘逸,名重一时,对后世亦有极大影响。齐白石生平十分推崇徐渭,由此可见他对可染的赏识。齐老还满含深意地说:“但是,你的画就像写草书。我一辈子都想写草书,可我仍在写正楷呀……”就这样,齐白石与李可染以画为媒,一下子变得十分亲近,结下了不解之缘。
不久之后,李可染正式成为齐白石的得意弟子,10年功夫,尽得齐师艺术精髓。
齐白石将晚年收弟子视为人生一大快事,对可染十分推重。他曾画《五蟹图》送给可染,上面题句:“昔司马相如文章横行天下,今可染弟书画可以横行也。”可染画一幅写意人物《瓜架老人图》,齐师题句曰:“可染弟画此幅,作为青藤图可矣。若使青藤老人自为之,恐无此超逸也。”还在《耙草歇牛图》上题:“心思手作,不愧乾嘉间以后继起高手,八十七岁白石丁亥。”
可染对齐师有深厚的感情,直到晚年仍怀念着恩师。他多次提及:“我在齐白石老师家学画10年,主要学他的创作态度和笔墨功夫。”“我从齐白师,最大的心得是线条不能快,好的线条要完全主动,要完全控制,控制到每一点,达到积点成线的程度。”他学的是齐师的精髓,却不是所画题材。常入齐老画面的虾、蟹之类便很少出现在可染画中。
1984年,李可染为湖南湘潭举行的纪念齐白石诞辰120周年大会赠对联一副,表达对恩师的怀念之情,联曰:“游子旧都拜国手,学童白发念恩师。”
在拜齐白石为师的同年,李可染还投师黄宾虹门下。黄宾虹的画风与齐白石截然相反。齐白石先生的笔墨讲究简洁,简到无法再简;黄宾虹先生的笔墨则讲究浓重,繁到不能再繁。两人风格不同,却均达到当时画坛的顶峰。黄师性格爽朗,宽厚待人。他的敬业精神深深激励着可染,认为“前辈老师用功之勤苦,实非我等后辈所及”。而黄师之“积墨法”可谓一绝,给可染很大的教益。他后来总结说:“画山水要层次深厚,就要用积墨法,积墨法最重要也最难,黄宾虹最精此道。”
可贵者胆,所要者魂
为变革中国画,李可染于1954年镌“可贵者胆”、“所要者魂”两方印章,背负画具,徒步走向大自然。从此时起他将中国古代山水大家师法造化的传统,转变为面向自然,对景写生,“要用最大的勇气打出来”,其艺术历程也由古典期进入转型期。
他以顽强的毅力,先后持续进行江南写生、长江写生、东德写生、两度桂林写生、三次广东写生……从1954年到1964年十年间,他行程十数万里,克服了无数的困难,也创下辉煌的业绩。
“文革”期间,李可染被迫停笔。1974年他曾患重病失语,靠书写与家人对话。但他没有抛弃他的艺术,艺术就是他的生命。他将自己对生命的思索,贯入书法大楷当中,自创“酱当体”书体,笔势凝重有力,如同碑拓。
1976年起,李可染重新拿起画笔,书写新的篇章。几年时间,李可染已成为享誉海内外的画坛大师。当李可染先生于1989年去世时,中国画坛少了一位大宗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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