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中:1929年出生,1945年春入伍,历任晋冀鲁豫野战军政治部文工团组长,二野文工团团员,解放军艺术学院文学系主任,总政文化部部长等职。著有中篇小说《地上的长虹》,长篇小说《我们播种爱情》及《徐怀中小说选》。其中,《西线轶事》曾获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不知多少次填写履历表,各种各样的登记表,表格上总少不了“文化程度”这一项,我便写上:1945年毕业于太行联合中学。以初中为最高学历,自是无可夸耀,但正值“抗日的烽火燃烧在太行山上”,居然能持续数年完成了学业,对个人来说,实在是难得的幸运。
我是吃太行山的小米黑豆长大成人的。更确切地说,我是从太行联合中学的锅灶上一碗一碗分饭吃、半饥半饱长大成人的。在校数年,总共吃过几顿饱饭,也就是说,有几堂课不是饿着肚子听的,是可以数得出来的。1942年秋,学校离开河南固新,到山西黎城县孟家庄开荒生产,补贴生活。荒山土岭,有狼群出没,两只狼窜到村口来,几位同学提着步枪出去,只是把狼赶走,并不开枪,舍不得子弹,子弹是留给日本鬼子的。初期,课程设置强调正规,初中应有的课程基本齐备,还开了英文课。凭着兴趣,我对国文课比较上心。班主任陈英老师选讲了《水浒传》第二十三回中的一节,他操着浓重的山西晋城口音提示了第一句,随即点出我的姓名:“这武松提了哨棒……徐怀中!”我从头至尾背诵下来,没有一字错漏,他满意地点点头,示意我坐下。陈老师推荐了几部翻译名著,我都借来读过了。有《普式庚小说选》、《表》、《第四十一》、《不走正路的安德伦》等等。书是麻纸印的,极薄,油墨很重,正反两面透印过去,弄得字迹模糊不清。同学们传递很快,不允许书在一个人手上停留时间稍长,匆忙翻篇儿,一不小心纸就碎了。教数学的倪学慧老师是薄怀奇校长的爱人,薄校长从大后方到延安,又转道来太行,地下党要求他绝对保密,临行他不曾向爱人辞行。倪老师经历了种种艰难险阻,竟然一路追踪到了太行。她为培育我们这些半大不小的下一代,耗尽了自己的生命,同学们大哭一场,在山坳里掩埋了倪学慧老师,怕暴露学校行动,不曾留下祭文墓碑。在太行山的几年,历经大大小小多少次反扫荡斗争,学校总不断地在分散、转移、集中。因我的家乡是沦陷区,不能回去,有一次是跟武安县一位同学到他家去,此外每一次扫荡我都是参加了的。1942年5月,日伪军出动近10万人,对太行山区实行“分进合击”。周化南老师指挥我们化整为零,分散隐蔽。起初是以班为单位活动,敌人严密包围,反复搜山,一个班10多个人目标太大,又改为三五人的小组行动,在大山深谷和日本鬼子周旋。待反扫荡结束,才知道吴大威同学和一位炊事员身亡,女同学武秀英被俘。就在那次扫荡中,八路军副总参谋长左权同志壮烈牺牲。次年,太中师生跟随边区政府杨秀峰主席,到涉县石门村左权墓参加纪念大会,全体同学泪水盈盈,合唱了一曲《左权将军》:
“左权将军家住湖南醴陵县,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老乡们哟!他是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
原定学期为3年,因参加整风停课很久,直到1945年初才毕业。我报名参军,被分配在18集团军前方总部“前线剧团”,臂章上用蓝色油墨印着“18GA”。日本投降后,为适应新形势发展,前方总部改建为晋冀鲁豫军区,“前线剧团”随即改为晋冀鲁豫军区政治部文艺工作团。国民党军队沿平汉路北犯,军区部队在刘伯承司令员、邓小平政委率领下发起邯郸战役,剧团随军自晋东南进抵太行山东麓——我的家乡磁县峰峰矿区。下山的时候,大家依依不舍,回头仰望着巍巍太行。
我向太行山深鞠一躬!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