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大中说,我终生受益的是清华大学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那时,我的脑子一直被两个悖论纠缠,走不出混沌:
其一:核能量是巨大的,一克“铀235”裂变后释放的能量是一克煤燃烧释放能量的220万倍,如果一位核工程专家将这样的“能量”施展在一所大学的管理上会怎样?如果这所大学是国人瞩目的清华大学又会怎样?作为一名核工程专家,清华大学校长王大中的施政极少“惊爆”,不少人对他的评价是“平实”。“他是一个坚定但舒缓的改革者。”熟悉他的一位记者告诉我。
其二:世纪之交,王大中受邀在南京大学的名人园种下了一株栾树,这种又称为大夫树的乔木喜生长于石灰岩土壤,耐寒耐旱耐瘠薄,由于适应性强、季相明显,已经成为被大力推广的理想行道树或景观树。细微处透露出的“大众模式”与清华大学的“独善其身”,在我看来差距颇遥。
事实上,王大中的脑子中一直有一幅图画,那是勾勒中的清华未来。“争取在2011年,使清华大学跻身于世界一流大学的行列。”九十年校庆时,他这样激励着清华人,也激越着中国人,那个并不遥远的时间节点将是清华的百年华诞。在那次祝辞的结尾,他说,“在一个经济不够发达的环境里建设高水平的大学,工作是艰难的,道路是曲折的,但是,我们义无反顾,信心百倍。因为在我们的背后站立着十三亿炎黄子孙,我们不能辜负他们的期待。我们必须达到自己的目的,我们也一定能够达到自己的目的。”
如何达到这个目标,是清华人身上的担子,也是中国高校面临的抉择。
记者:从抗战前直到今天,清华一直被视为国内一流大学的典范。现在清华提出要建成“世界一流大学”,这个“世界一流”有标准吗?
王大中:我们提出的奋斗目标是:在建校100周年时,清华大学可以跻身于世界一流大学的行列中。所谓“跻身”,是因为一流大学也是一个“谱”,是一个群体的概念。
在迎接90周年校庆的时候,我们先后对10多所国外著名大学和一些国内著名高校进行了考察和调研,同时,也对学校九十年代以后的部分毕业生进行了调查,我们就是想找出差距。
在国际上,对“世界一流大学”尚没有一个被普遍公认的严格定义和量化的评价标准,一般是指一类的研究型大学。我们将世界一流大学发展的普遍规律与清华大学的历史传统和特色相结合,进一步提出了“综合性、研究型、开放式”的世界一流大学模式。明确提出这一奋斗目标是在1993年,当时的提法是“有限期的创建世界一流大学”。实际上,在更早的1985年,清华大学就提出逐步把清华大学建设成为世界一流的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大学。
这些年,通过“211工程”、“九五”计划和“面向21世纪教育行动振兴计划”的实施,学校的各个方面都有了很大的发展:综合性学科布局已基本完成,研究型大学人才培养体系已在构建,正在努力实践开放式办学理念。
记者:与标准或者您说的“谱”相比,清华大学有多大的差距?
王大中:在办学经费上,虽然近年来国家加大了支持的力度,但与世界一流大学相比仍差距不小;学科建设方面,我们已经初步完成了综合性学科的结构调整,但一些新建学科要达到高水平还有相当长的路要走,要建设一批世界一流学科的任务也很艰巨;基础研究方面,我们还缺少高水平的原创性研究成果。但最大的差距,还是在于我们缺少一批具有国际一流水平的教授和学者,在高层次人才特别是博士生培养方面,我们存在很大差距。
记者:这就像梅贻琦老校长曾经说过的,“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王大中:是啊,为了“大师”,我们一方面提高教师的待遇,一方面接受企业的赞助推出了“讲席教授”计划。先聘任美国工程院院士、普渡大学塞尔文迪教授担任清华新成立的工业工程系主任,他是清华以年薪10万美元聘请的首位讲席教授,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首位出任清华系主任的外国学者。后来我们又一次引进了由美国工程院院士、中国社科院和中国工程院外籍院士何毓琦教授领衔的“讲席教授组”6位知名专家,增强了学校在控制领域的科研力量。今后5年内,清华将向全世界招聘50位讲席教授,进一步提高人才培养质量和科学研究水平。
前一段时间,报纸报道有很大的误导,说清华给每位教授100万年薪,这个人只回来3个月,实际上这个偏差很大。偏差之一是我们给每个组100万元,每个组有四五个人,都是由美国一流大学的著名教授牵头的,很多是中国留学生,这钱还包括一部分科研启动费用、往返路费,和在这里的生活费用,实际上分到每个人身上不到10万元钱。实际上,他们不是为了待遇,为了待遇他们也不会选择回来,他们觉得,自己的事业在国内,清华有这样一个舞台可以让他们展示才华。
记者:您刚才讲到,包括清华大学在内的国内一些高校,与世界一流大学的差距之一是博士生的培养水平,这个差距是怎么来的?
王大中:首先是我们的导师站的不够高,生物研究方面从牛津、哈佛回来的比较多,差距就很小;其次科研经费力度不足,尤其是基础学科;再次是博士生激励机制的问题,我们的学生在国内学习比较懒,管理又不够严格,有人是来混文凭而不是做学问的,到了论文答辩,他们去找些人希望能高抬贵手被放过去,当然这是少数人。现在我们实行匿名评审,还要加强管理、加强考核、加强评估,随时刷掉不合格的人。
记者:除了“讲席教授”计划,清华还有哪些优势,可以吸引全世界范围内的优秀人才来做科研和任教?
王大中:清华大学有些优势,但也不完全具备吸引世界一流人才的优势,这不是一所大学所能完成的。我们现在具备一些为引进高素质人才创造条件的优势:像好的生源,清华的本科生生源是非常优秀的;另外,清华大学有国家重点实验室,我们学科比较齐全,有严谨的学风和实干的作风。
记者:清华的历史在国内是悠久的,但和国际知名的很多学校相比还很年轻,在向“一流迈进”的过程中,能不能跨越式发展?
王大中:从很多国外一流大学发展的过程中,可以发现它们都经历过一段快速发展的时期。在“一流大学”这个群体中,也有一些建校历史不足50年的后起之秀。这至少说明:通过跨越式发展建设世界一流大学是可能的。
我国高校目前面临的发展机遇是很难得的,占据国内外的环境优势、制度优势和后发优势。经济长期健康持续快速发展,为高等教育发展提供了良好的环境优势;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的一个表现是可以集中力量办大事的,诸如实施“211工程”和“985”计划,再加上有国外一流大学成功的办学经验可以学习和借鉴,只要制定出合适的战略规划,是可以通过跨越式发展实现建设世界一流大学的目标的。
记者:那清华该怎么行动呢?
王大中:在清华90年校庆时,我曾经讲过,为了“世界一流”的目标,清华现在要做五件事:第一件是调整学科总体布局,向综合性大学过渡;第二件是加强科技创新,向研究型大学过渡;第三件是加强与海内外的联系,向开放式大学过渡;第四件是改革用人制度,建设一支高水平的师资队伍;第五件是增强基础设施建设,大力改善育人环境。
记者:您觉得,清华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
王大中:爱国奉献始终是清华精神中高昂的主旋律。清华诞生于中华民族灾难深重的年代,你在校园里还能看到外国侵略者焚烧掳掠的遗迹。“知耻而后勇”,这些屈辱造就了清华学子“雪耻兴邦”的崇高理想、“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博大精神和“行胜于言”的刚毅校风。
我在学校的时候,同学们毕业时的唯一愿望就是“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清华人就像生命力很强的种子,无论洒在天南还是地北,都能生根,都能做出无愧于祖国和人民的成绩。近两年,“我的事业在中国”已经是这一代青年人的格言了。
记者:在中国,清华大学这样名校是少数,对于规模不大但很有特色的学校,是不是应该保持他们的特色呢?
王大中: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那些校长,(笑),我觉得我们的大学首先要搞好自己的定位,每所大学都要办出自己的特点来,这非常重要。我们做事情很容易跟风走,如果跟没了自己的特色就很难受了。
记者:您所说的特色只是指学科吗?
王大中:有些是指学科,有些则是学校,美国的社区大学就很有特色,但它们并不都是研究性大学。
记者:从学生,到教师,再到校长,您在清华的时间已经有半个世纪了。不同位置有不同的要求,但也有不变的原则,您的不变来自什么?
王大中:清华的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它出自《周易》的“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这是清华最大的财富。实际上,这不仅是治学上的追求,更是对做人的要求。它概括了中国文化对人与自然、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的深刻认识与处理方法。中华民族历经福祸兴衰,之所以一直能凝聚在一起,并保持一个伟大民族的生机与活力,是同这种深刻认识分不开的。
清华大学在历史上所创造出来的业绩,清华师生在拯救民族危亡和争取民族解放的斗争中所表现出来的献身精神,以及在社会主义建设中取得的成绩,都带着这句古老校训深刻的印记。
记者:在《清华学堂章程》中就有“以进德修业、自强不息为教育之方针”的表述,后来梁启超在清华做题目为《君子》的讲演时曾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勉励学生,后来被铸上校徽,这些都是历史了。对于今天的青年,你有什么希望?
王大中:青年人应该发奋图强,容载万物。我还是要说清华大学的校训,做一个高尚的人,在气节、操守、品德、治学等方面都应不屈不挠,战胜自我,永远向上,要在事业与品行都达到高的境界,在做人行事上应该顺应自然,胸怀博大,宽以待人,承担起历史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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